“不是说好睡一晚上再下山吗?夜里开车走山路不安全。”老林对封川说。
封川一面拉紧衣服拉链,一面往车那边走说:“有人找,不回去不行。”
“谁啊?你媳妇?”
封川脚步顿了一下,点头说:“是。”
老林恍然大悟,“那是耽误不得,不过开车慢点,三角梅带回去记得往树根上撒点水。”
“走了。”封川关上车门。
老林前几年进山种起了景观树,他偶尔会来照顾生意。前几天他订了一棵三角梅,说好今天进山来拉。
这里离县城不算近,山路又窄,所以封川原本是想歇一夜再下山的。
但陆医生头一回发微信找他,人家是爱干净的人,累一天了洗不了澡也算大事。
临发动车前,封川给陆柏均回了一条微信过去。
——十一点左右到家,能等吗?
那边很快回过来。
——能等。
封川嘴角微微一掀,跟老林和他媳妇道了别,打亮车灯下山去了。
陆柏均收到封川回的消息,下床来把睡衣换掉,顺手给自己泡了杯茶,又把从师哥那里搞到的论文从电脑里扒出来,边看边等。
他师哥的研究方向是肺栓塞和肺动脉高压,上次察觉到封川的肺部可能有问题之后,他就找师哥要了很多相关的研究成果打算先看着。
具体情况还是得看检查结果,他感觉封川的肺应该是老毛病,也不知道到时候好不好治。
这边的山路确实不好走,路是住山里头的人自己凿出来的,窄窄的一条挂在山壁上,勉强够四轮车走,车轮底下就是深不见底的峡谷。
封川把越野车的大灯全部打开,暖黄色的光线直直打出去,像在幽黑的群山里劈开一条裂缝。
夜色越发浓重,陆柏均偏头看向窗外,天上挂了一轮狼牙月,清淡的月光如薄纱一样倾泻而下,将远处的小越山笼出笨重的轮廓。
他不知道的是,在小越山半山腰的羊肠山路上,有一辆车正稳稳地行驶着。车里的男人双手扶着方向盘,一旁的手机上微信聊天界面还亮着,发出微弱的光。
“咚咚咚。”不知过了多久,院门被敲响。
陆柏均的心脏跟着猛地跳了一下,他慌忙穿上拖鞋,平息两下呼吸,迈着大步去开院门。
“吱呀”一声,院门打开,封川英俊的脸露出来。
那一刹那,老烟头的话在他耳边响起,他无意识地把住在窑洞里的画面往面前这人身上套,发现心里堵的越发厉害了。
“陆医生?”封川率先开口,他觉的陆医生的脸色有些苍白,“你不舒服吗?”
陆柏均摇摇头,侧开身子示意他进来。
封川提起脚刚要迈进来,却在脚落地的一瞬间又收了回去。
陆柏均跟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他黑色的球鞋上裹着厚厚的一层黄泥,脚落在哪儿,哪儿就印下一团烂泥。
“进来吧,没关系。”陆柏均温声说。
封川也没扭捏,直接把鞋脱了扔门外边,自己穿着袜子往里走说:“给你省点事。”
“哎地上凉,你等等,我给你拿拖鞋。”陆柏均一边说一边小跑着去楼上卧室给他找拖鞋。
封川没听他的,径直穿过院子往里走,走到浴室门口他停了一下,犹豫着要不要直接进去看。
恰好这时陆柏均拿着一双灰色的凉拖过来,放在他脚边说:“里面地上有水,别弄湿袜子。”
封川点点头,穿上拖鞋走到莲蓬头下,抬头看见上水管在滴滴答答漏水,“扳手在客厅电视柜下边的工具箱里,你给我拿一下。”
扳手、螺丝刀之类的工具还是他给陆柏均备下的,所以他知道放在哪里。
“好。”
陆柏均把扳手找来递给他,自己站在浴室门外看着。
“你没在店里?”他问。
他看封川鞋上有泥,感觉他晚上应该没在店里。
“我进山了。”封川高举着双手在帮他拧螺丝,水管里的水滴下来,有一些滴到后背上,很快把他灰色的T恤泅湿了一大片。
陆柏均没注意这个,他的注意力都在封川回他的话里,“你从山上走夜路下来?”他拧着眉问。
“不远。”封川回他。
陆柏均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这个男人似乎从来不会拒绝自己。
如果早知道他在山里,那他肯定不会没事找事让他摸黑冒险下山,万一出点什么事,怎么办?
“你下回跟我说一声,不用连夜下山的。”
“今晚原本就计划好要回来的。”封川说。
他这样讲,陆柏均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换了个话题问他:“你进山去做什么?”
封川似乎拧反了方向,螺丝越拧越松,水漏得比刚才更凶了。
“你不是说喜欢三角梅么,老林那里有一棵养了十几年的,我去弄回来给你栽院子里。”
他回话回地云淡风轻,陆柏均听在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这话他当时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封川不仅放在心上,还默默去弄了。
“你……你这人!”
陆柏均看着他宽阔沉默的背影,又一次不知说什么好。
他从很小就知道自己喜欢男人,跟家里也是早早就出柜了,可能因为家里人都是学医的,对这件事还算开明,以至于他在感情上一直顺风顺水。
对于封川,一开始是长相入了他的眼,之后是乱七八糟的传言让他起了好奇心,再然后就是封川对自己的照顾让他上了心。
他这人对待感情从不拖泥带水,上心了就是上心了。
关键是,封川对自己似乎也并不是毫无想法不是么?
于是,他借着查看水管情况,俯身凑近封川耳边,状似不经意地问:“你就为了我一句话,大老远跑山里去?”
此时,他穿着一件湖蓝色衬衫,灯光下他的皮肤越发晶莹剔透,整个人既温和又干净,跟不食人间烟火似的。
封川在他凑近的那一刻,浑身就绷紧了,颈侧更是青筋爆起,连头也不敢回。
陆柏均轻笑一声,觉得自己胜券在握,问道:“怎么不回话,还是觉得太挤了,挤的话干嘛不推开我?”
封川咬紧后槽牙,沉默良久才囫囵回道:“小事,你救了老烟头的命。”
陆柏均的心往下沉了沉,他直起身双手环胸倚靠在门框上,语气里带了淡淡的冷意:“所以你是为了报恩?”
这人也不是干不出这种事,老烟头只给他吃了几碗干饭,现在就把人家当亲爹一样伺候。
封川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背对着陆柏均微微点了点头。
陆柏均的脸色黑了下来,报恩?我用得着你报恩!他有些生气地想。
拧个螺丝而已,封川这次已经算是发挥失常了,足足搞了将近五分钟才弄好。
“弄好了。”他把弄湿的扳手用手擦了擦,递还给陆柏均说,“过两天我给你换一套新的,这套可能是用的时间久了。”
陆柏均接过来,拒绝道:“不用麻烦,还能用。”
封川小声回他:“好。”
话毕,封川收拾收拾转身就想走,陆柏均不知为什么伸手把他拦住说:“坐一会儿吧,老烟头过两天出院,我跟你说说出院以后怎么照顾。”
“好。”
“你随便坐,我去拿件衣服给你换上,省得着凉。”
“不用麻烦。”封川阻止他。
陆柏均摆摆手,转身上了楼。
目送陆柏均离开后,封川动了动脖子,刚才绷太久了,他背有些酸。
环顾四周,屋里基本没添置什么新东西,还是陆医生没住进来的样子,想来他应该没打算长住,封川想。
“怎么站着?”陆柏均拿着一件宽松的白色T恤下来,“这件是我最大号的衣服了,洗过的,别嫌弃。”
“不会。”封川伸手接过来,手指稍微用力捻了捻,软软的,很舒服。
他也没避着陆柏均,单手拽着自己衣服的下摆,脑袋一歪,就把衣服脱下来了,整个动作干净利落,八块腹肌也露得干净利落。
陆柏均老脸一热,别开脑袋。
不过他刚才看见封川后肩肌肉隆起处似乎有东西,“你有纹身?”他声音干涩。
封川穿衣服的手顿了下,“嗯。”
“纹的什么?”
“狼吧,不懂事的时候随便弄的。”
“我可以看看吗?”
陆柏均身边人没有纹身的,他从前也没见过真的纹身。
“嗯。”
封川把刚穿上的T恤又单手脱下来,转身背对着陆柏均。
“嘶,”那是一个咆哮着的狼首图腾,线条刚毅,眼神坚定,没有什么凶狠的感觉,只有扑面而来的野性和锐气。
这纹身不算大,只占了脊背的四分之一,在左上侧后胸位置,越过了肩膀。
封川肌肉线条走向明显,肌肉紧实,偏深的肤色在灯光下泛着油润的光。纹身在这光下几乎像是活了一般,气势惊人。
这太迷人了,陆柏均从未感受过如此强烈的视觉冲击。他不由自主地伸手抚了上去,从后腰一直到肩膀,慢慢游走,手指所到之处肌肉瞬间绷紧……封川的呼吸声也随之逐渐加重,加重……
“啪”的一声,他的手突然被封川按住,那手的温度很高,几乎到烫人的程度,“陆医生,看够了吧?”
封川侧着头问他。
陆柏均看过去,看着他高低起伏的眉眼,问他:“有人说过你的纹身很好看吗?”
“没有。”
“那我是第一个,”陆柏均把手缓缓抽出来,“纹身很好看,很适合你。”他的目光并没有离开,而是停在了某一处,“这是刀疤?”
看伤口很像。
“是。”
“纹身是为了挡疤?”
“嗯。”
陆柏均突然觉得他身上的秘密又多了一层。
“把衣服穿上吧。”他终于说。
封川穿上T恤。
两人在沙发上坐下来,陆柏均倒掉已经凉透的茶,重新给他沏了一杯。
“这是我们院长给我的,说是自家从山上采的野茶,很香,你尝尝。”
这茶叶比的普通茶多了一个步骤,它会把成茶用瓦罐在小火上慢慢炒出焦香,这样泡出来的茶是微褐色的,不仅有茶叶的清苦气,还有焦香回甘的口感,陆柏均很喜欢。
封川拿起来喝了一口,点点头说:“挺香的。”
“是吧,我也觉得挺香的。”陆柏均说,“话说你为什么老低着头?我很吓人?”
封川将舌尖的一点茶香抿开,低声说:“没有的事。”
陆柏均笑笑,“来说说老烟头,他那边要注意别做重体力劳动……”
封川认真记下陆柏均交代的注意事项,停了一会儿突然问他:“陆医生,你来这边支援多久?”
陆柏均挑眉,“怎么突然问这个?”
“随便问问。”
“当初说好的是一年。”
封川语气低沉:“那只剩不到十个月了。”
“怎么?”
封川摇头,起身,垂眸回他说:“你休息吧,我先回去了。”
“等等。”陆柏均突然拽住他胳膊。
封川有些意外。
陆柏均只是不想他那么快走,把人拉住后又不知道说什么好,想了半天说:“你的身体,来医院看看吧,我不放心。”
封川深深看着他,半晌才说:“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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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