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林城开往天河的T88次列车开始检票上车。
车门打开,玉明月第一个走进车厢,找好位置坐下。
长长的队列后面,玉晋志提着行李,最后一个上来。
火车驶离站台,车厢内广播结束:“……感谢大家乘坐本次列车,祝您旅途愉快!”
玉明月看着车窗外面,静静听着。
林城到天河很远,按计划她今天下午就能到学校报到,但昨天玉晋志突然退了慕芳华定好的机票,改乘火车,时长要三十多个小时。
报名一共三天时间,今天是第二天,临时换乘,玉明月担心错过报名时间,一旦错过影响到报名,毫无疑问,又会回到林城。
之前填报志愿时,她就偷偷改了志愿,把玉晋志、慕芳华安排她报考的林城大学改成天河大学,就是想着离开。
昨天听到出行有变,在家中大闹一场,也没能改变玉晋志的决定。
姐姐玉慧星当时入学报到,家里专车专送,考虑距离因素,她没有想过专车专送,但山高路远坐火车是万万没有料到的,而且正处于报名关键时候,难免不让怀疑是玉晋志故意安排的,目的就是让她回来。
玉明月心情十分不美丽,从家里出发,一路上一句话不想说。
玉晋志上车后,整理好行李,去热水间泡了杯热茶回来,在对面位置坐下,开始看报纸,手上报纸看了一页,就已经接了两通电话,公务很繁忙。
玉明月见惯不怪,继续沉默地坐着。
狭长的过道里突然飘出一股刺鼻的味道,玉明月轻轻嗅了下,抬头,住斜对面中铺的乘客7点7寸的大脚正在上方,鞋子脱在距她身侧半米位置。
玉明月侧了侧身,避开一些,捂住鼻子,看眼其他乘客,也都嫌臭的捂住鼻子,只有玉晋志岿然不动,一手拿着报纸,一手听电话。
也是,这样的小场面对他来说根本不会有影响。
玉明月很清楚这一点,与其继续坐这儿受着,不如离开。
转眼,人就去了隔壁车厢,之后与玉晋志一起用过午饭也没有回来。
到晚餐时间,玉晋志在硬座车厢找着人,看去一眼,玉明月立马起身,明白是老晋来叫她吃饭。
称呼上面,玉明月已经许久不叫玉晋志爸爸、也不叫他老爸,出于某些原因,只叫“老晋”。
接收到玉晋志一贯从严整肃的眼神,玉明月一面有些抵触,一面又老老实实跟着到餐厅。
餐服员送上来第一道菜:“豆豉回锅肉,两位慢用。”
闻着这样一股味儿,玉明月顿时没了胃口,从午餐到晚餐,玉晋志连着都点这道菜,平常在家里用餐,也不见老晋天天吃、顿顿吃。
玉明月咬着筷子,看老晋吃得香,明白了他这样做的用意,她当众嫌弃那乘客,与别的乘客不同,他们嫌弃归嫌弃,但没有满火车乱跑去影响别人。
她不一样,空着自己的床位不用,见缝插针,去到处蹭位置。
这又是在变相教育她做人的道理。
玉明月埋着头扒饭。
餐服员送上来第二道菜:“清炒白菜,两位慢用。”
跟小葱拌豆腐似的一清二白,玉明月夹了块白菜杆,裹着米饭吃了几口,吃饱走了,其实根本没有吃饱。
玉晋志看眼过道中间离去的小身影,继续吃,相比姐姐,这丫头不仅难管,胆子还肥。
姐姐升学时,听大人的话是认真报考了林城大学,离家近,又听大人安排。
而她,填报志愿的时候,表面听大人的话报考林城大学,背底里悄悄把志愿改到天远地远的天河大学。
林城在南,天河在北,中间相隔好几十座城,好几个省,玉晋志鞭长莫及。
而且,玉晋志早有心让她以后考研、考博都投到之前一手教过他的老师门下。
那老师现在已经是学术界泰山北斗级人物。
她本身不好管,如果再不拜位严厉的老师,以后不得逆天啊!
玉明月却偷改了志愿,一脱离大人管束,二违背大人初衷和安排,才在入学报到时,玉晋志特意退掉机票改乘火车,轻车简出亲自送这一趟,就是要让她知道犯错的后果。
小惩以戒,不容再犯。
从小到大,玉晋志诸多的良苦用心,玉明月当然领会,但像生长在窄小空里的香草,茂盛时也想吸收外面的阳光。
离开餐厅,玉明月跟着餐车来到最后一节车厢,买了两块手撕面包,一边吃,一边当玩具捏捏,一个人安安静静待一边。
第二天中午,火车晚了半小时到达天河站。
时间十二点四十。
还有下午半天时间报到,幸好来得及,玉明月松了口气。
火车车门打开瞬间,一阵热浪扑来,她猝不及防愣住。
林城四季如春,天河四季分明。
八月中旬入秋,月末秋老虎正旺盛。
玉明月不自觉抬手扇开吹来的热气,目光触到玉晋志投来的眼神,假装又理理头发,无事似的背着蓝粉相间的背包随人流向出口方向去。
不一会儿,背心热哄哄一片,跟火烤一样。
不过,比起长长久久待在林城,这点暴热场面算不了什么。
玉明月继续跟在人群中,穿过地下通道,来到一楼出口大厅,玉晋志转手把行李交给她,“爸爸有事,已经订了回程的车票……”
玉晋志边说边看眼手表,“五十分钟后出发。”
意思就送到这儿,看样子是连火车站出口也不打算出了。
“都说送人送到底,老晋,还差几步路就到学校,你把我放这儿,至于吗?”
玉明月咬咬牙,说不上委屈,说不上难过,但心里不爽,嘟哝着,“知道工作忙还浪费时间坐火车。”
平常这样顶嘴少不了被训,眼下可能是要分开了的原故,玉晋志没有说什么,语重心长地看了眼,拿着公文包步履矫健,快步向二楼茶室去。
玉明月在身后悄悄撇嘴,看着背影消失,转身拉上行李欢欢喜喜奔向出口,“天河,我来了,我自由了!”
一身奶油质感黄色休闲裙配平底复古夏凉靴,秀发披肩,辫着四五六根小辫散落其中,清甜、唯美,透着些许破碎感,像三月里初露尖尖角的白莲花蕾摇曳风中,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二楼单面透视玻璃前那双眼睛。
还有周围人各式各样的眼光,她高兴得像风一样自由。
玉晋志快步到二楼茶室,本来是想看看她出站后怎么样乘车。
行李箱虽然不是很重,但毕竟女孩家娇弱,玉晋志担心她能不能拎得动,没有想到,像匹脱缰的野马,这样在人群中欢呼。
玉晋志转身消失在玻璃窗后。
身边笨重的行李箱被人偷偷拉走,玉明月回头,卫子洋拉着她的行李箱突兀站在眼前。
所有人向出口匆匆涌去,卫子洋逆向人群。
看着那个与阳光一样灿烂的男孩,玉明月某瞬间产生出错觉,眨了眨眼,卫子洋还清楚地站在那里,“……死卫子洋,你怎么来了?”
温润的笑容在眉目分明的脸上绽开,炫白T恤浅灰牛仔,三七分发厚密微乱,帅气逼人。
“我来接你上学。”
卫子洋赶了最早的航班来,等在这里两个小时。
但玉明月听到这话,刚刚释放好的心情瞬间浇灭,伸手要拉回行李,“还是我自己来吧!”
卫子洋压住行李杆不放,“我说过,等你上大学,我会亲自接你走进大学校门。”
这样的话不说还好,旧话重提,玉明月真有些生气,要抢回行李,“给我!我上的又不是海城大学,你来接我干吗!”
“即使不是海城大学,我也一样来接你。”
卫子洋还是不放手。
拿不回行李,玉明月调头空手走掉。
上高中时候,卫子洋高她一届,高考前,卫子洋对她说:“我报考海城大学,在那里等你。”
那里有海,是她喜欢的,她说过,她喜欢海。
但卫子洋先到海城大学这一年,杳无音信。
卫子洋拉着行李追上来,“我一直在给你写信——我知道你收不到信,每天一封寄出,后来,我把它们全部存了下来,等你到海城……”
“我没有说我一定要去海城。”
玉明月大步走,卫子洋绕开行人一步不落并肩跟着,“你说你喜欢大海。”
“我说我喜欢大海,但我没有说我一定要去海城。天河比海城离林城更远,我来天河,天高皇帝远老子他管不着。”
“月月……”
“不要叫我。”一个急转身,玉明月盯着卫子洋,“不是每个说喜欢大海的人都会向着海的方向去,比如我、还有张菁。”
停在一边的出租车见有人出站,司机把车开过来,玉明月先坐进车,卫子洋放好行李也坐进来。
从开始,卫子洋就以为她一定会去海城,张菁也这样认为。
但卫子洋去海城大学断了联系,张菁就开始各种发疯式找她毛病,认为卫子洋不跟大家保持联系,是她没有维护好与卫子洋的关系。
卫子洋不联系她,张菁就再无从得到关于卫子洋的消息。
张菁喜欢卫子洋,众所周知,不顾一切,从与她争执闹到最后发誓绝交,她以为张菁一定会报考海城大学,但出乎预料张菁没有,张菁只报考了近在林城的医科大学。
揭榜那天,张菁也才知道她没有报考海城大学。
站在张贴着红色榜单的宣传栏前,张菁哭着指着她,“卫子洋那么喜欢你,你不去海城?”
不可置信!
张菁诅咒她,“你就永远不配有人喜欢。”
偏偏她和卫子洋的关系又最好,好到卫子洋每天都会把女生们悄悄塞给他的情书拿出来分享,只怕她会误会。
图书室后面的古树根下,保安常常寻着有学生在那里拆封,遇着打油诗、五律七律,心情好的时候她拿出来朗读,传到玉晋志那里,玉晋志误以为他们有关系,不仅对她强制管教,还让班主任截胡她所有书信。
为防止学生早恋,玉晋志还与校长交谈,校长为此特意邀请专家进校开展了两场疏导学生们早恋的心理专题讲座。
一时间,全校学生被整得小心翼翼,见到她全都绕开走,背后议论纷纷。
那时候,她说喜欢大海,天空的繁星和大海一样广袤,不能上天,去有海的地方也行。
她迫切想要离开。
那时候,卫子洋进入高考倒计时,180天、90天、12天……后来卫子洋报考到海城大学。
那里有最美的海。
可是后来……
卫子洋轻轻拉了拉她衣角。
思绪回到眼前。
卫子洋从背包里拿出白玉螺,螺旋突出的位置细细刻着她的名字:玉明月。
空白的地方雕着一轮满月,月下有人坐在海浪边欣赏。
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