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22年,我的名字叫权越,后14年,我的名字叫王巧儿。”权越打开了尘封的过去。
王巧儿不是我的本名,是王良友给我取得名字。
他说,我原来的名字听着土土的,不像个女人,倒像个男人。
他还说,我嫁进了王家,生是王家的人,死是王家的鬼,早点改名,省得下去麻烦老人家。
尽管心里一百个不愿意,但我还是默认了他的行为。
因为我忘记了原来的名字。
总不可能现取一个吧?我的脑子又没装多少词,还不如王良友一手操办呢。
王良友唤我巧儿,别人唤我巧儿嫂子、巧儿阿姨......但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我说不清为什么会对这个名字有着天然的抵触,总之,我不喜欢他们这么叫我.
好在秦毓秀,说错了,是王哑妹从不这样叫我,她只会没礼貌地对我喊喂,使唤我干这干那,反正就是不想让我有一刻能躺在床上或沙发上休息。
看在她不叫我巧儿的份上,我暂且原谅了她的没礼貌。
其实,我对王哑妹也不礼貌,她明明是王良友的亲妈,我应该叫她一声婆婆,但我死活叫不出口。
就算王良友拿着铁铲威胁我、打我,我仍然叫不出口,打的次数多了,王良友便知道我不是故意跟他作对,而是我脑子出了问题,智力低下,他便放弃了我。
但他不知道,我只是不想叫人罢了,脑子正常得很。
后来,我发现这个家里脑子不正常的人是王良友他弟王良睦。
他居然趁我昏睡的时候跑到我的房间挨着我睡,那个时候我才生了王安然没多久,根本动不了,浑身的血腥味。
要不是我突然从梦中醒来,感觉到有人的手从我的肋巴骨往上移,可就要出大事了。
“啊啊啊啊!”我装作被噩梦惊醒的样子。
王良睦吓得滚下了床,一脸震惊地看着我,“嫂,嫂,嫂子?”
“你怎么在这儿?”我也震惊地看着他。
王良睦懊悔地拍了一下他的脑门,“哎哟,都怪我!昨晚我开夜车回来,脑子开糊涂了,认错了房间,我这就出去,对不住了。”
这时,王良友进来了,他问我在乱嚷什么。
我正要开口说呢,王良睦抢先一步,“唉,都是误会,刚才我开门想看看安然,嫂子以为我是偷孩子的,被吓着了。”
王良友害了一声,责怪我,“一天天的,大惊小怪。”
那时,我就笃定王良睦是个双面人,以后得离他远远的。
一年后,王良友在家里给王安然办了生日宴,很多人都跑来吃酒递红包,王良睦自然也在其中。
只是,我讨厌他抱我家安然,他的手放在我家安然身上,我真是哪哪儿都看不顺眼。
王良友站在我旁边,看出了我的不悦,“今天你可别跟我整事啊,大喜的日子,别扫兴。”
我才不管那么多!
虽然我对安然没有什么深厚的母女之情,但我总觉得我理应保护她,毕竟她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
我寸步不离地盯着王良睦,王良睦终于露出了狼尾巴。
趁别人都在楼下吃席,他撒谎说安然饿了得上楼冲奶粉给她喝,独自抱着安然上楼了。
我悄悄跟在了他的后面,他径直推开了他的房门,他的房间不可能有奶粉。
冲进去的时候,王良睦的右手托着安然的屁股,左手摸在下边。
我拿起门边的扫帚朝他身上打,他高举安然,放在他身前,为他作挡箭牌。
“王良睦,你个禽兽不如的畜生!我要杀了你!啊啊啊!我要杀了你!”
王良睦可能是第一次见我这么抓狂、说了这么一长串话,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后来,我才想明白,他是因为被我抓到现行而感到心虚,担心他的父亲王德仁、他的哥哥王良友会把他逐出家门。
他又没成家没女朋友,离开了这个家,他铁定睡黄土喝西北风了。
热热闹闹的楼下忽然安静了,王良友和王德仁上楼来了。
他们见到我一手抱安然,一手打王良睦,还一张嘴骂骂咧咧,脸上的横肉全垮了下来。
王良友:“够了!你这是发什么羊癫疯?”
王良睦躲在王德仁身后正要告状,我使出全身的力气大声地说,“他摸安然下边,我打他,不对吗?”
王德仁眼睛都瞪圆了,侧身盯着王良睦,王良睦弓着腰说,“嫂子,你误会了,我是在给安然换尿布。”
王良友看了看我的身后,哪有什么尿布。
我看出来,王良友相信了我的话,立马说,“你乱说!”
“真的,爸爸,你相信我。”王良睦在求王德仁放过他。
王良友气愤地看着王良睦和王德仁,却没吭声。
王德仁叹了一口气,似是哀叹家门不幸,闭上双眼,过了几秒,又睁开,“够了!胡闹!他是安然的亲叔叔,我还在这儿呢,他敢对安然做什么?”
“爹!”王良友终于沉不住了。
王德仁看向王良友的眼神抱有亏欠,“公平起见,良睦,你明天搬出去住吧,租房的钱我来出,还有,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成家立业了。”
这件事居然就这么算了,我不理解。
两年后,王良睦和一个姓黄的本地女人结婚了,据说是入赘,王德仁为了撑面子硬是掏出老本给王良睦买地皮修新房,左右不能让亲家瞧不起他们家。
王良友知道了,和王德仁大吵了一架,说什么他爹偏心,只会给他虚假的关心,而不是实打实的钱。
王德仁似乎自知理亏,任着王良友骂他,末了,他好像和王良友打了一个什么包票,把什么线送给他,应该是跟钱挂钩,因为王良友的语气飞快地缓和了,就好像他不曾对王德仁生过气。
钱的事,我没问王良友。
他一向不让我管钱的事,他说,他只管挣,我只管花,至于钱怎么来的,不用我去操心,只需要照顾好这个家就行。
我有提过要出去上班的事,王良友听了,在家大发雷霆。
“我是那种需要女人出去抛头露面养家糊口的人吗?你是不是瞧不起我?”
“不是,在家,太无聊。”
我是故意用词语代替句子。
我担心,说得太多会露馅。
万一被他发现其实我很聪明怎么办?
虽说我现在想不出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念头,但我就是这么做了。
“你那么傻,连个字都不会写,谁会要你?”
王良友的话倒是提醒了我,我好像从来没有在这里看见过纸啊书啊什么的。
“你对,不上了。”
顿时,王良友喜笑颜开,摸着我的后脑勺夸我,“真乖。”
乖这个词,我从王良友的口中听过很多次,已经听厌了听烦了。
时间一晃,一年过去了,安然满四岁了。
王良友发了一笔大财,日子也好过起来。
他出钱把家翻新了一遍,也给卫生间安上了淋浴。
那天下午,我守在炉前熬排骨汤呢,安然穿着沾满了泥土的衣服走了进来。
“妈妈,洗澡。”
“好,妈妈带你去洗澡。”我抱着安然上了二楼卫生间。
正巧遇见睡了午觉起来的王良友,王良友主动伸手要抱安然,“我来给她洗吧。”
我心想:楼下没人替我守着火,万一汤噗出来怎么办?而且,王良友是安然的爸爸,应该不会对她做什么。
我放心地把安然交给了王良友。
刚下楼把火调小,楼上就传来了安然的哭声,我立马关了火跑上楼。
“妈妈,妈妈。”安然坐在浴盆里哭得睁不开眼,似是受了很大的委屈。
王良友站起来冲掉手上的泡沫,完全不在乎那水会溅到安然的眼睛,让安然对洗澡感到恐惧。
“女人就是麻烦。”王良友什么也没解释,不开心地走开了。
我关上门,把安然抱进了怀里。
“刚才发生了什么?你可以小声地跟妈妈说。”
“我怕。”
“怕什么?妈妈在。”
安然的小手指向了王良友的房间。
生下安然后,我就搬进了安然的房间住,贴身照顾安然。
只有在王良友需要我的时候,我才会进他的房间,但不会在里面待太久,因为安然需要我在她身边,否则她会睡不着。
“他对你做了什么?”
安然指了指她的胸,“揉。”
一股滚烫的血液从脚底直窜脑心。
我把“畜生”这词咽进了肚子。
比王良睦脑子更不正常的人是王良友。
我既后悔自己高估了王良友是个人,又庆幸我留了一手。
自打安然会说话,我便教她,哪个部位不准任何人碰,别人碰了一定要大叫,只要她发出声音,我就会来找她。
我没想到,那些防身技巧居然在今天派上了用场。
还好我在安然身边,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你做得对!以后不能和爸爸单独待在一个房间,知道了吗?”
安然的大眼睛忽闪忽闪,“为什么?”
“因为,”我绞尽脑汁地想该怎么告诉安然她的爸爸不是好东西,然后,我想通了,实话实说最好,“他是坏人。”
如果说,为了安抚今天的安然,我找借口说王良友对她那么做是因为不小心,那么以后的安然遇到了和王良友一样的男人,她该怎么办?她难道还要替那个男人找借口,说她误会了吗?以后的安然本不该承受这样的伤害,也不该混淆故意和不小心的边界。
“嗯。”安然似乎记住了我的话。
给安然洗完澡,我把安然抱进了房间。
“妈妈有事出去一趟,你在这里等我,好吗?”
“好。”安然倒头就睡。
出去之前,我把安然的门锁上了。
田地里,秦毓秀正忙着干农活,我走了过去。
“我有事要说。”
秦毓秀停下手中的事,撑起了腰。
“说吧。”
“我看见王良友在给安然洗澡的时候手脚不干净。”
秦毓秀的头很明显地震了一下,不过很快,她就弯下腰干活,“我知道了。”
知道了?就完了?什么人呐!
我气疯了,“你生的儿,你不管吗?”
“我都说了,我知道了,我会看着办。”王哑妹的语气不耐烦起来。
真是反了。
上梁不正下梁歪。
一家子都不是人。
我跑回了家,并暗下决心,以后绝对不让任何男人靠近我的安然。
然而,就在当晚,安然睡着了,我出去上厕所,恰好撞见秦毓秀扇了王良友一巴掌。
那一巴掌可狠了,王良友的右脸多了五道指痕。
秦毓秀说,“你和你爹一样,都是畜生。”
“妈妈,话不能这么说吧?”王良友摸着他的脸,气焰很嚣张。
秦毓秀抬手欲再给他一巴掌,一只黝黑的手抓住了秦毓秀。
“够了!他是你的儿子,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
说话的人正是王德仁,他最喜欢用的口头禅就是够了。
王良友学得像模像样,每当发生一些有利于他而不利于别人的事,他就会装作大度的样子说够了。
“安然还是你的孙女呢!”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秦毓秀在王德仁面前硬气起来。
我印象中的秦毓秀,像她的名字王哑妹一样,总是默默付出、忍气吞声。
但现在,我觉得我对秦毓秀有着很深的误解,而促成我对她产生误解的人是王良友和王德仁,他们似乎并不乐于见到我和秦毓秀团结一心的样子。
王德仁说,“良友是安然的爸,他怎么可能对她干那种事?良友的人品,你还信不过吗?他可是从你肚子里出来的,你不能随便听信外人的话。”
我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回房了。
后来,王良友又要假扮贴心的父亲给安然洗澡,每次我都发疯把他踢了出去。
这还是我自己发现的办法。
想要治住敌人,就得比敌人更疯更不在乎脸面。
被人说成是疯女人又怎么样?只要护住安然就好了。
王良友气不过我发疯的时候会咬他的脸、捶他的身体,顺带踢得他遍体鳞伤,他便以我得了精神病为由把我关进二楼的小房间。
我只有在看起来精神正常、没有伤人的风险时,他才会放我出来活动。
安然呢,交到了秦毓秀的手里。
对于她,我还是相信的。
二楼的小房间只有一个小窗户,透过窗户,我能看见外面的世界。
秦毓秀每时每刻都带着安然,不让王良友和王德仁靠近她,他们想要抱安然,秦毓秀会朝他们吐口水、甩铁锹、扔泥巴,压根不用求他们离开,他们自个儿就会跑远咯。
其实秦毓秀和我一样的疯疯癫癫,但他们不敢把她也关了。
秦毓秀若是被关在了那儿,那就没人给他们种菜、烧饭、拖地、洗衣......
他们上哪儿去找这么一个集母亲、妻子、女儿、奴隶、厨师、保姆、护工、医生、受气筒于一体的免费机器?
所以,我被关进二楼的小房间的另一个理由是我对这个家毫无贡献,这话还是王良友的原话。
“自从娶了你,我们家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钱是我和我爸挣,家务全靠我妈一人,你呢?你做了什么?你生了那么多儿子,没一个保得住,最后只生出一个女儿当金子护着。”
我有很多话想吐出来,但只能在心里说。
首先,我失忆了,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嫁给你,我唯一能想到的理由是那时我一定得了失心疯吧。
其次,挣钱是你们不让,是你自己夸大口让我花,我当然要听你话,狠狠地花呗,钱不是拿来花的拿来干嘛?
然后,秦毓秀做家务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又不是我来了这个家,她才开始做的,明明是你们当甩手掌柜,跟我有什么关系?再说了,我做过家务,是你们要么嫌弃我做的饭太咸或太淡、拖得地不干净,要么嫌弃我给你们找的草药差点把你们毒死,我已经尽力了,不会就是不会,你们要是不满意,自个儿花钱找人来做啊!
最后,生不出儿子、保不住儿子不都是你的问题吗?分明是你的精子质量太差,还可能是你家的祖宗不积德。我的女儿活得健健康康,这不正好说明我没问题,你有问题嘛!
而此时,在王良友的眼中,我就是个只会嗷嗷的疯子。
“赚得都不够你一个人花,”王良友拿手戳我的太阳穴,“你一个傻子,一天天去外面乱晃什么?不怕遇见人贩子把你拐走吗?还有,买那么多书回来干嘛?你认字都没我认得多,读得懂吗?以后就老老实实在家带孩子,养身体,争取给我们老王家再生一个儿子传宗接代,这样,才算对得起我的列祖列宗嘛,你说是不是?”
王良友不知道,我已经认得并写得许多字。
那些字,于我而言,并不陌生,我只需要跟着写一遍,立马就能明白字的含义,还能造出完整的句子。
我总觉得,我的人生远不止如此。
而这一切,都多亏了那三个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