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旧 第13章 第 13 章

13

英国公府，东苑。

有皇帝的授意，城南仓库的一切都被瞒得滴水不漏，不论梁王如何暴跳如雷，多方打听都一无所获，朝野上下一派风平浪静，唯有少数人能看到水面下的暗流涌动。

姬发靠在床头，看着窗外大雪纷飞，默默出神。

侍棋端着药进来，扶他起来喝药，口中还在絮絮念叨，“您总是不爱惜自己的身子！往年冬日是如何仔细保养的，偏今年却奔忙个不停，风里来雪里去，您又不是不知道——”

“咳咳，”姬发剧烈地咳嗽起来，侍棋忙放下碗递给他帕子，姬发捂着嘴咳了一阵平复下来，轻声道，“你才十七，不是七十，快别唠叨我了。”

他三言两语打发了侍棋，看着她一步三回头地走出去，才低头看一眼帕子，又默默扔进炭盆烧了。

不一会，一个身着披风，全身遮得严严实实的人走进来，进屋后才扯下兜帽，赫然是韩烨。

姬发一怔，“殿下怎么来了？”

韩烨解了披风坐下来，“来看看你。”他观察了一阵姬发的气色，皱着眉问，“怎么病得这么严重？”

“没什么大碍，左不过是受了凉，养两日就好了。”姬发说得轻描淡写，起身去端桌上未喝完的药，韩烨忙把他按住，“你且躺着罢。”说着将药碗递给他，又道，“是因为前天夜里受了风？”

姬发没答话，他不愿多提那晚，免得触及韩烨的身世，倒是韩烨自己仿佛不再挂怀，随口便能提起。

韩烨坐在一边静静看他喝药，姬发生得好，虽然因为身体的缘故总是面色苍白，却更显出那双极黑极深的眼睛，仿佛能看到人心里去。

他手中那碗药应该极苦，闻着就令人舌根发涩，姬发却面不改色几口喝尽，仿佛只是一碗白水，“城南的事，陛下怎么说？”

韩烨接过空碗，随手从桌上拈了块蜜饯递给他，“不出所料，他只想知道是谁与鞑子勾结囤积生铁，并不打算以此惩处——皇家的脸面还是要维护的。”

姬发看着那蜜饯怔了一下，接过来含在嘴里，蜜糖的滋味在口中化开，冲淡了满腔苦涩，“那便让缇骑去查，最终只会落到齐王头上。”

他嘴里含着东西，说话便有些含混，偏面上没什么表情，只顾着说正经事，“皇家颜面不能丢，但齐王接下来的日子必不会好过，待他回过味来查探，就会知道是梁王将事情都推到他的头上，我们可以安生看一段时间的戏了——殿下笑什么？”

韩烨敛去面上的忍俊不禁，眼底的笑意却挥不去，他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无事，我一想到那场面就高兴。”

姬发狐疑地看他几眼，看不出什么，又接着与他商讨接下来的事。

*

皇宫，御书房。

皇帝给了两日时间，如今才过去一日，陆微寻便又来觐见。

“说罢，可别告诉朕又是什么都没查到。”皇帝撂了笔看着他。

陆微寻听出他话里的奚落，苦笑一声，“您真是不体恤微臣。”

他收起表情低声道，“昨儿个回去命那送菜的农户仔细回忆了听到的闲聊，他勉强模仿出两句——说得不伦不类，好在缇骑司有精晓鞑子话的，那些人说的是：中原人磨磨唧唧，恨不得直接闯到正安街去。”

正安街在靖都城东，正是齐王府所在。

陆微寻说完，补了一句，“这只是那农户一面之词，没准复述错了也是有的，缇骑并未查到铁证。”

皇帝冷哼一声，指着他数落，“滑不丢手！朕还没死呢，你在卖谁的好！”

陆微寻讪讪一笑，低着头不吭声了。

他们都知道皇帝并未动怒，陆微寻当年不过是缇骑司一个无名小卒，是天子一手提拔重用，办事一向得力，他的避讳只是为官的谨慎，并不值得皇帝大动肝火。

“哼，这个逆子！”令皇帝动了真火的另有其人，他拍桌怒骂：“猪油蒙了心的东西！”

陆微寻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皇帝已经信了勾结鞑子的是齐王——梁王府在另一条大街上——真有意思，若是铁证如山，他反而不会信，姬发倒是摸透了帝心。

皇帝勉强平息下怒火，又问陆微寻，“你觉得是谁杀了那伙鞑子，又纵火引人注目？”

正是天子气头上，陆微寻老实回答，“真不是臣不尽心，那一把火将现场烧了个干干净净，附近百姓也没能说出来什么，听到刀兵声都躲得远远的。”

皇帝捏着眉心思索了一阵，开口问，“太子最近有什么动静？”

监察百官和皇子宗室是缇骑司本职，陆微寻张口就能回答，“东宫近日和英国公世子往来密切——这是您的意思，其余没什么不寻常的，今日听说世子抱恙，东宫还乔装去英国公府探病。”

皇帝点点头，“姬雍家的小子一向体弱，耗不得心力，英国公府只是朕给烨儿的一桩招牌，安一安朝臣的心，他们年轻人意气相投也是有的。”

他烦躁地挥退陆微寻，“接着查，最好能查出另一伙人的来路。”

陆微寻应下来便退出去，一路出了宫却不往缇骑司去，一路溜达着拐到一家不起眼的字画店后门进去，这是缇骑司一处暗桩据点，早有一名乔装的缇骑候着，见他进来行了一礼。

陆微寻命他起来，“缇骑司人多眼杂，以后关于此事的消息就在这说，不用上报——查到了吗？”

那人恭敬地回答，“按缇帅的吩咐，查了当年太医院的记录，是先天不足之症，脉案上记载，恐天不假年，少年早夭。”

陆微寻略一皱眉，“他都已经及冠了。”

“太医院只有那一次的记录，属下又在靖都医馆中打听到，当年有位老郎中被延请为府医，去岁到医馆探友时说过，今年开春便要回乡养老了。”

陆微寻问，“打听到那郎中老家在哪了吗？”

“是徽州人氏。”

陆微寻沉吟半晌，吩咐道，“你即刻动身去徽州，找到那名郎中，务必搞清楚他的身体情况。”

“是。”

那人领命去了，留陆微寻独自坐在后院，支着头喃喃自语，“怪不得这么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