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旧 第10章 第 10 章

10

日子过得飞快，晃眼便到了冬至，按例要在宫中设宴。

姬发换上世子朝服，站在院中冲徐晋招手，“阿晋，来。”

徐晋听话地走到他面前，新奇地摸了摸赤色朝服，“好看。”姬发身体不好，平日也总穿些浅色衣裳，难得穿一身亮色，衬得气色好了不少，面如冠玉，气度清贵。

他淡淡笑着，替徐晋系紧袖甲，“小心一点，不要伤着。”

院中还有二十几人沉默站着，等姬发下令，这些俱是云卫中的好手。他们有的是街边摆摊的小贩，有的是城郊耕种的农户，有的是茶馆里吆五喝六的地痞流氓，如今全部换上夜行衣，只是安静地立在那，便有肃杀之气迎面扑来。

“戌时承阳殿开宴便动手，按之前说的，只做该做的事，不要恋战。”姬发又叮嘱一遍，拍拍徐晋的肩，“去吧。”

徐晋点点头，领着那群人消失在半暗下来的天色里。

“世子，”侍棋走上来为姬发披上大氅，“车备好了，国公爷催您动身呢。”

“走罢。”

*

承阳殿。

今夜文武百官与勋贵皆要参宴，正阳门外车水马龙，大人们一边寒暄一边往里走。

金碧辉映的大殿中，公卿与百官按品阶落座，待皇帝驾到勉励一番诸臣，戌时的更鼓敲响，宫宴便开始了。

“这便是姬发？都这么大了，你可终于舍得带出来了。”殿中奏着雅乐，皇帝赐了英国公一壶酒，笑着与他说话。

姬雍谢过赏赐，“陛下晓得的，犬子一向抱恙，今年原想着让他歇息，他却说还未谢过陛下恩德，说什么也要面圣谢恩。”

姬发顺势举杯，“小臣谢陛下隆恩，令臣有向诸位大人请教的机会，才知道为官不易。”

皇帝饮一口酒，端详他一会，对姬雍道，“唔，长得不像你，多半像他母亲，才如此一表人才。”

姬雍露出被奚落的尴尬，“您何必说出来呢。”引得皇帝哈哈大笑起来。

梁王与齐王坐在另一侧，觑一眼皇帝下手的韩烨，他二人都有不可说的心思，往日在朝中斗得水深火热，只是韩烨占着储君之位，近来才联起手来预备先扳倒他。

“父皇，儿臣祝父皇寿与天齐，开万世之功业！”梁王先举杯向皇帝祝酒。

“好，好！”皇帝领了长子的孝心，又关切他的子嗣，“允成也到了该开蒙的年纪，可不能耽误了。”

梁王赶忙谢过他的关怀，一旁的齐王也不甘示弱，妙语连珠地奉承皇帝几句，逗得他开怀大笑。

姬发安静坐在父亲身边，看了眼对面的韩烨，只看到他面上挂着得体的笑容，独自一人自斟自饮，浑不在意两个兄长在皇帝面前表现。

韩烨似乎感受到姬发的视线，抬眼看过来，冲他眨了下眼。

幼稚。姬发垂下目光，勾起一个淡笑。韩烨这样的做派才是个合格的储君，东宫乃国本，正该稳重端方，若是一味与兄弟争宠，反教人看轻。

上首的君臣父子一派相得，下面的百官也是推杯换盏，承阳殿内端的是歌舞升平，太平盛世。

一名小黄门从殿外匆匆进来，悄然走到皇帝身旁的大太监六安旁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六安公公脸色微变，挥退了他，忙附耳向皇帝禀报。

“命陆微寻去查，是谁这么不安分。”皇帝面不改色沉吟片刻，低声吩咐他。

这段小小插曲只引起上首几人的注意。

梁王与齐王对视一眼，都有些疑惑；韩烨仰头饮尽一杯酒，宽袍广袖遮住了他勾起的笑容；姬发垂着头，指尖摩挲着朝服下摆上的绣纹；英国公姬雍征询地看向皇帝，露出些忧色来。

“无事，今日是冬至，便是天大的事也明日再谈罢。”皇帝安抚道，视线一寸寸滑过近旁诸人，仿若要直看到他们心里去。

*

缇骑司。

今日宫中开宴，群臣公卿皆去了，但陆微寻仍在自己书房里。

这是惯例，每逢皇宫有大宴，为防贼子趁机作乱，缇骑司指挥使都得坐镇司中，以备不时之需。

何况他早知今夜必不会安生。

“报！缇帅，城南走水，并有刀兵之声！”一名缇骑推门向他通报。

陆微寻掩下眼中的了然，快步走出书房，遥遥望去，南边火光冲天，烧破半边夜色。

“备马整队，去看看。”他吩咐下去。

在值的缇骑牵马列队，陆微寻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傻小子，整这么大动静。”

一队人纵马狂奔，待到城南时，火势已被扑灭得差不多。

这一带偏僻，屋舍零零散散，因此火势并未蔓延开。

陆微寻策马近前，先到的缇骑向他禀报，“缇帅，这仿佛是处库房，发生过械斗，只余十数具尸首，被烧得面目全非，难以辨认。”

“库房？”陆微寻皱着眉问，“去查地契，是何人所有，存放什么的？”

那人领命去了，陆微寻跳下马，掩住口鼻走进火场。两进两出的院子里一片断壁残垣，四处被烧得焦黑，时不时发出噼啪的响声，焦糊味呛人得要命。

院中清出的一片空地上停放了十几具焦尸，烧得黑炭一般，瞧着身量都是中等。

“缇帅！库房里是棉布和生铁！”一名缇骑在后院库房内高声喊道。

“生铁？”陆微寻蹲下身，拎了剑拨弄着尸首，划开外面的炭状焦皮看了一会，他扔开剑，伸手在焦尸上来回摸索。

“缇帅！”副手急道，“您好歹戴副手套啊！”

陆微寻摆摆手，在心里叹了口气，后悔不该答应东宫与姬发，真能给他找事。

“无碍，天这么冷，尸体早不烫了。”他接过递来的帕子擦干净手，“这是鞑子。”

“鞑子？”副手大惊失色，“靖都怎会有鞑子，我们的人半点没有发现！”

陆微寻站起身，脚尖踢了踢那焦尸，“腿骨变形，是常年骑马的特征，尸体被烧焦后会缩小，看这程度，这群人原本身高大约七尺，膀大腰圆，中原少有如此高壮的人，多半是鞑子。”

他吩咐副手，“都抬回去，让仵作好好检查。”

副手叫人来搬尸体，又低声对陆微寻道，“盐铁乃国之命脉，现在又死了一伙鞑子，此事恐怕要使朝野震动，不知械斗的另一方又是谁……”

陆微寻又叹了口气，他只觉得自从和东宫与那位弱不禁风的世子打上交道后，叹的气越来越多，“先查吧，待会我入宫面圣，这个年恐怕是过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