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彦被押着跪在雁霜身前,此刻他才明白,雁霜之前威胁他的话都是真的。
长平军,不是他这个入赘的招惹得起的。
雁霜与刚才潇洒的明月楼老板娘不同,浑身散发着杀气,仿佛从地狱中奋力打斗爬出来的烈鬼。
她语气严肃,冷冰冰开口道:“孙彦,你身上的熏香从何而来?”
孙彦一愣,她就因为这个熏香大费周章?
许知远见他居然还敢走神,将桌子一拍,呵斥道:“问什么答什么!”
孙彦回神,答道:“我……小人初来乍到,余杭好友相邀喝酒玩乐一直住在金缘阁。这些衣服都是交给阁里的小厮清洗。”
他低垂着头,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雁霜却不相信就这般简单,“你可知锦夜行?”
孙彦手指下意识地搓着衣角,反驳道:“不知。”
雁霜看他露出破绽,内心压着的石头轻了几分,总归也不是冤枉了他。
她似笑非笑示意许知远将他头抬起来,像只促狭的狐狸,“孙彦,你身上的幽魂香是北戎皇室所用的蛊毒散发出的奇异香味。”
她轻飘飘甩出一句话,却将孙彦的心理防线击垮。
“孙彦,你活不长了~”
雁霜尾音上扬,眉头微微挑起,是许知远熟识却又稍显陌生的胜券在握。自从雾山大胜之后,她就被噩梦困在了当年,除了吃的对其他东西都是厌厌的。
这个样子才是雁霜!
“老板娘,救救我!你知道这种蛊毒,你肯定有解药的!”
雁霜却不接茬:“事情真的像你说的那样吗?”
刚才下意识的动作表明他在说谎,刚才短短的一瞬他将自己完全地包装成受害者。雁霜才不相信就敢大庭广众调戏别人的人会这么无辜。
孙彦忽然觉得自己心跳地越来越快,一阵耳鸣袭来,他双手紧紧抓着胸口的衣服,将自己蜷成一个虾球企图减少痛苦。
此刻他好似在雨季被人捆住手脚,坠着石头扔下奔流的河流中。
奋力挣扎跃出水面,却被浪一次又一次打入水下。
窒息……
“救救我……我……都告诉你……”他挣扎着爬向雁霜,轻轻拽着她的衣角,祈求她。
雁霜扔给他一枚药,暂时缓解他毒发的疼痛。
“现在可以好好交代了吗?”
孙彦点头,开始细细解释:“士农工商,商属最末。我于读书并不在行,因此便用全副身家换了龚家女儿。”
“为了考察我,龚川将余杭这边的生意交给我。他经商远不如读书,那生意一看就稳赔不赚。有人来找我,说手中有稳赚不赔的生意,我便入了局。”
雁霜问:“什么生意?”
孙彦支支吾吾:“就是卖一些废弃的……铁……”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知府却是一惊。余杭可没有那么多农田可种,他们哪会有那么多废铁?
他两眼一闭又是要晕,通判狠狠掐了他一把拦住了。这时候昏了乌纱帽可就真的丢了命,赶紧将功赎罪啊!
雁霜也明白这个道理,反问道:“废铁?”
孙彦想着说都说了,少一点多一点也没有区别,省得一会遭受拷打。“余杭下面有个村叫李家村,村后面有一座山,山下发现一座铁矿。”
知府缩着头,感慨吾命休矣。
雁霜没有注意到知府的样子,大楚规定金银铁矿皆由朝廷管理,不允许私占。
这件事情,处处透着奇怪。
北戎是草原上的游牧民族,缺少土地种植粮食,所以他们才会在秋季丰收的季节来抢夺百姓的粮食。若是这座铁矿真的与北戎有关,那么明年秋季的边关只怕会更加危险。
雁霜从久别相见的副官手中接过佩剑,“许知远,你去查这座铁矿,不要打草惊蛇。”
许知远领命,走之前与雁霜对视一眼,示意她一切小心。
雁霜则是带着孙彦与知府前往金缘阁。
余杭临水,有一条小河顺着街道穿城而过。金缘阁是余杭这些年来最有名的青楼,除了美丽的姑娘还是消息的流通之处。雁霜抬眼看向眼前歌舞升平的宴会,示意孙彦先走。
为了防止他半路反水,她为他解毒之后又种下新的毒药。孙彦明白自己只有帮雁霜调查清楚此事,才有一线生机。
他伸手甩甩衣袖,深呼一口气,又恢复那种浪荡公子哥的模样。
“公子,你回来啦。”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雁霜先听到一道娇媚软糯的声音,随后便见一个身着红色暗纹纱裙的女子,裙摆处用银色的丝线绣着荷花,走动间好似一朵摇曳的莲花。
孙彦笑笑,微俯身子凑上前饮了口她手中的酒。“姑娘可是想我了?”
莲娘嬉笑,轻甩帕子拂过孙彦的脸颊,轻柔的触感反倒让他心里痒痒的。他并未忘却今日的目的,揽过莲娘的腰一路玩闹着去了她的房间。
雁霜扮的是孙彦的丫鬟,自然也跟着进去方便随时服侍“主子”,副官则作为护院守在房门口戒备。
屋内气氛突变,雁霜撕去伪装,表明身份。
“莲娘,我认识你。你自幼被无良的兄嫂以十两银子卖入金缘阁,我可以救你出去。”雁霜曾经见过莲娘,当时她在巷子里遇到一个快要饿死的乞丐,明明自己已经活得那么辛苦,还将所有的钱都交给他。
莲娘讥讽地笑了,“你以为你是救世主吗?”
她在这方淤泥之中已经挣扎地太久了,久到淤泥已经快要将她淹没。她那么渴望自由,经常有男人对她说“我会帮你的”,可他们离开这座笼子之后就会忘记她。
毕竟玩乐的金丝雀随时都会有……
她早已不相信别人能救她了,她只能靠自己的手破开这个门。
雁霜看到她眼中的悲哀,从手中拿出一张陈旧的纸,放在桌上。“我不是救世主,但是我能帮你走出这里。”
莲娘颤抖着双手打开那张纸,是当初她兄长签下的身契,葬送了她一生的脏东西。
雁霜道:“诚意我已经放在这里了,但是我想要知道的消息你也得告诉我。”
莲娘是金缘阁中除了花魁之外最有名的姑娘,孙彦说那个李员外每次来都找她,这也是她为什么选中她的原因。
梦寐以求的东西就在眼前,她将身契仔细收好,擦去刚才激动留下的泪水。
“你问吧,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想和李员外谈庄生意,但不想赔得太多,特意托着孙公子来找你问问。”雁霜装作自己是个生意人,也想入局一试,但又担心是否安全,犹犹豫豫不敢下手的模样。
这些生意人肚子里的花花肠子九曲十八弯的,她才不信她嘴里说的那些。她整理好情绪,又恢复她之前洒脱风情的模样,道:“李员外是五年前来的余杭,听闻手上生意众多,城中几座有名的珍宝阁和成衣馆都是他们家的。”
“自去年起,他好像包了城外的一片山,靠贩卖粮食赚得盆满钵满。”
看来,锦夜行在余杭的据点明面上便是由李员外来经营。
雁霜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交代莲娘带着东西随着孙彦离开,将她暂且安顿在明月楼。
*
城外,李家村。
许知远带着人埋伏在后山的草丛中,这里有许多人组成小队每隔半个时辰巡山一次。冬季树上枯叶早已掉光,许知远藏在一处松树后面,远远望着计算着人数。
这里应该是李家村所有的男丁,时不时还能看见妇人提着食盒来送饭。
这些小队之中每个人都相互认识,即便将人打晕也无法应付熟识的族人。他们三人分散开查清外围的分布,许知远带着人装作外地来的商户,采购粮食但却迷了路。
李家村中除了年纪大的阿公阿婆,便只有在襁褓中的婴儿。空荡荡的村子中,许知远几个外来的人就像幽灵一般游荡,后面还跟着几个尾巴。
屋檐上的水冻成一道道冰锥,在午间消融后再次冰冻,反复消融-冰冻的过程。
转过小巷,屋内传来一道婴儿啼哭的声音,许知远上前敲了敲房门。屋内的声音越来越近,一个上了年纪的妇人打开房门,眼神之中都是戒备。
她手中轻拍着怀中的孩子,“你们是何人?”
许知远浓眉大眼,装起乖驾轻就熟。“阿婆,我们是北边来潘家岭采买粮食的,敢问这是潘家岭吗?”潘家岭与李家村搁着一座山,他们村的地邻水向阳,向来粮食品质好。
许知远说话时是一口明显的西北口音,经常有人找潘家岭走到李家村。妇人也不再怀疑,伸手指向东面,“你们走错了,这不是潘家岭,潘家岭要翻过这座山。”
怀中的小孩渐渐止了啼哭,许知远压低声音缓缓道:“阿婆,我们赶路太久了,可否讨口热水喝?”
余杭的冬季冷风入骨,妇人看着几人单薄的衣裳,一时不忍,让他们进了屋子。
“家里有孩子,不便久留各位,还请喝完这杯热茶后离开。”
“自然。”
许知远借着喝水聊天的时候观察了屋内,门口放着几个早已生锈的锄头,镰刀虽然没有生锈,但木柄上却有着丝丝红色,看上去好像是血迹。
一杯热茶下肚之后,妇人赶客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许知远将一两银子放在桌上,妇人表情波澜不惊,客气地将几人送出院子。
随后,在村子中行走的时候,许知远发现身后跟着几个年纪不大的小伙,应该是守着村子不让外人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