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冬来可能是古往今来第一个全城都知道了她的婚事而她自己还不知道的人了。
当然这也得益于薛府高超的保密技巧——先是薛太傅以许她进宫一日游为赌注,与她打赌她能否解开九连环,令她心甘情愿地待在房中琢磨了半个月;而后薛家大嫂又突然对下棋十分感兴趣,日日来同她探讨棋艺;再之后一向身强体壮的二哥又病倒了,日日喊着要妹妹照顾呵护……
就这样,薛冬来整整一个月没出过府,自然不知道满城都传得沸沸扬扬——薛太傅的幺女和江小侯爷定亲啦!
江小侯爷何许人也?
江家老爷江万顷是先帝爷亲封的南安侯,老来得子名少笠,便是现今的江家少爷,乃是九代单传独子一枚。江少笠年纪轻轻,却是个众人皆知的浪荡子,逛青楼喝花酒,吃喝嫖赌几乎样样齐全。此人在坊间也是出了名的,人称“江小侯爷”。
是以当薛冬来从阿奈口中听说这件事的时候,在一瞬间对人生产生了怀疑。
阿奈是大哥大嫂的孩子,时年七岁,粉雕玉琢,十分可爱。他用软软糯糯的声音说要告诉薛冬来“一个秘密”的时候,薛冬来还没有意识到这个秘密会对她造成怎样毁灭性的打击。
直到阿奈在分享完从自家爹娘那里偷听来的辛秘后,还满脸勤学好问地添上一句:“小霸王,我听说江家十分厉害,等到了那边你是不是得当小王八了?”薛冬来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抖着手握住阿奈的肩,颤巍巍道:“好孩子,你做得好!姑姑永远记得你!”
阿奈两眼放光道:“那姑姑给我买糖葫芦吗?”
薛冬来摇摇头,“阿奈啊,糖葫芦算什么。从今天起,家里小霸王的地位让给你了。”
阿奈疑惑道:“不是还有几日你才出嫁吗?”
薛冬来露齿一笑,目露寒芒:“嫁他娘个腿儿,姑奶奶跑路去!阿奈,姑姑用薛府小霸王称号跟你做交换,你帮姑姑一个忙……”
于是乎,在阿奈的帮助下,薛冬来顺利溜出了薛府,并决定不躲个一年半载绝不能回来。
计划是一路南下,去游历大好河山。然而现实是她连京都的城门都没能见到,就被人抓走了。
迷药药效一过,薛冬来睁开眼,只见自己被五花大绑捆在一间狭窄的书房里。房里只有她一个人。
薛冬来想不太通,她记得她还专门伪造了假的身份信息和路引去住客栈啊,应该是万无一失的,怎么还是被逮到了?
当然很快她就想通了。像是掐准了迷药时限似的,绑匪在她醒后片刻便推门进来了,是个戴半边银面具的男人。
薛冬来心下一沉,知道这并不是薛府的人抓她回家了。
“李姑娘,别怕。我只是希望你可以帮我一个忙。”
李姑娘?哦对,薛冬来想起来了,她所伪造的假身份信息确实是姓李,叫李小芸。
“你抓错人了吧,大哥?”薛冬来决定好心提醒一下。
面具男并不理她,从袖中拿出一个绿色丝绒盒子,里面端正放着一颗红色药丸。
薛冬来已经预料到他要做什么了,急忙抢话道:“大哥!大哥!我真不是你要找的李姑娘,不过如果你确实需要人我也可以帮忙,药就不——唔唔……”
红色药丸是被面具男捏碎成粉直接硬塞进薛冬来嘴里的。薛冬来一边咳嗽一边许愿他是洗过手来的。
薛冬来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和干呕声中还夹杂面具男不带一丝情感的声音:“此毒名为‘相思’,一日一次解药,连续服用七日,毒性便全解了。”
薛冬来瞪他,“药效发作会如何?”
“待发作时你自会知晓。不过——我相信我们都不希望看到这一天。”面具男边说边解开了薛冬来身上的绳索。
薛冬来骂骂咧咧地站起来,眨巴眨巴眼,无力地挣扎道:“大哥,我真不是你要找的人。”
然而面具男仍然毫不理会她的话。当夜,薛冬来被洗涮了个干干净净,泡的香喷喷的,换上了一身银红刻丝软烟罗裙,送进城中知名的青楼——千金阁。
薛冬来心中愤愤,谁能想到呢?她一个货真价实的薛府千金,竟到了这“**一刻值千金”的“千金”阁。
“秦爷,您又来啦~”
“秦爷,秦爷,来我**殿坐坐嘛~”
“好久不见秦爷,秦爷竟越发威武雄壮了。奴家可真是想念秦爷宽阔的胸膛呢……”
薛冬来等在含香殿的纱帘后,直听得起鸡皮疙瘩,不禁抖了抖身子,却忽然听到一个令她十分耳熟的称谓。
“哟,江小侯爷今儿怎么舍得来这儿了?不是被那新开的寻欢楼勾去了?”
江小侯爷……不正是害她流落至此的罪魁祸首吗?!
“哈哈,小娘子莫吃醋啊!寻欢楼不过是个新鲜,找乐子自然还是你这老地方好。”青年爽快笑答。
薛冬来心中冷笑,若非身后有人盯着她,她真是想冲出去撕了他的嘴。
“今儿个我是陪秦大人来的,你们呀,先把秦大人伺候好!”
“是是是,知道秦爷要来,特意把最鲜最嫩的留着呢!”
“呲呀——”推门声响起,微风将水红纱幔吹得轻轻飘荡。薛冬来坐在纱幔后,恰好瞄见一个紫衣青年左右各揽了一个美艳女子进门。
下人们都在门口守着,门一关,便只剩了方才听到的“秦爷”和江小侯爷。当然,两人还各搂了两三个美人儿。
身后的丫头推了推薛冬来的肩,薛冬来会意,不情不愿地弹起了琵琶。
其实薛冬来不怎么会琵琶,乐器里她唯一还算会的是笛,然而面具男指定要她弹琵琶。
虽然在家里有过学琴的基础,薛冬来弹起琵琶来还是磕磕绊绊的。但为免面具男动怒,薛冬来只好装作“我可以、我能行”的样子。
果然,琵琶弦刚出两个音,外面的交谈声就顿住了,像是惊讶到了。
薛冬来浑身一僵,正准备硬着头皮弹下去时,一阵如花底莺语的乐声从身后传出,接住了她拨错的两个调子。
薛冬来回头惊诧地望着面具男派来负责盯着她的丫头,那丫头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一把琵琶抱在怀里,芊芊玉指正在弦上轻拢慢捻。
薛冬来侧过身,向她竖起了大拇指,用口型无声地说:“厉害了。”
转回头时,薛冬来耸耸肩,怪不得面具□□本不在意她不会弹琵琶呢,合着早留了后招。
正发着呆,倏然又有人推了推她的肩。薛冬来下意识迅速坐正身子,怀抱琵琶做出正在拨弦的模样。
却听纱幔后青年轻佻的声音传来:“弹得不错,却为何隔着纱幔,难道是貌丑无盐,不敢见人?”
那声音一点点靠近,纱幔后的人影也越来越清晰。一只手撩开了纱幔,紫衣青年微弯着腰低头看她。
薛冬来低着头,眼睛盯着他那双锦纹靴子。
“抬起头来。”是富家子弟惯用的命令语气。
薛冬来径直抬头,直愣愣地瞪着他。
“唔,长得也不错。”紫衣青年摸摸下巴,皱起眉头自言自语:“不过……我怎么觉得有点眼熟……”
“嗝——喝得也差不多了。你若是看上了,尽管带去别的房里,我懒得挪了。”秦爷在后面帮腔道。
这可不行!面具男要她引诱的目标是秦爷!
薛冬来清了清嗓,用平生最温柔的语调说道:“奴家有些渴了,不知能否向二位爷讨杯茶水。”
紫衣青年邪笑道:“小爷仔细想了想,从前在千金阁没见过你,想必你就是徐娘说的最鲜最嫩的了。”说着他回头向秦爷走去,“秦爷,这是徐娘特地给你留的呢。”
秦爷哈哈大笑:“既如此,快出来,想喝什么都有!”
薛冬来抱着琵琶垂头笑上前,应面具男的要求尽力娇羞,做出一副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样子。
果不其然,刚走到秦爷跟前,秦爷就迫不及待道:“你……你抬头给我看看。”只是这声音里竟然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薛冬来应声抬头,恍惚看见面前头发花白的富态男人眼中似有泪光。
“是,的确很美。”然而看到她的脸后,秦爷只是这么说了一句,语气里似乎带了点遗憾?
薛冬来正不知所措,感觉到身后有一道利芒似要将她射穿。她突然明白过来,面具男要找的真正的“李小芸”,跟秦爷肯定有什么渊源。但现在她并不是李小芸,秦爷不认识她,没有像面具男所说的,一看到她的脸就爱上她。是以,一直盯着她的丫头一定已经察觉了这件事不对劲。
早说了嘛,她根本不是什么李姑娘!非不听!
可是现在如果自己对面具男来说没有任何价值,解药他还会给吗?
傻子也知道不会。
“你额上的梅花,是谁教你画的?”秦爷开口问道。
薛冬来很想说是身后那丫头给她画的,但她也只能按照背下来的台词,柔声道:“奴家幼时曾听过一个故事,说闺房之趣,丈夫给妻子描眉贴花钿,一对夫妻特别恩爱,丈夫还会为妻子自创花钿画法。我喜欢这个故事,所以自己琢磨,画了这个花钿。”
秦爷许久不曾言语。
一旁的江小侯爷挤眉弄眼地插话道:“秦爷对这感兴趣,你就好好陪秦爷研究研究,啊?”说着还一手揽两个,搂着一帮莺莺燕燕出去了,临走时还转头叫一直跟在薛冬来身后的丫头,“喂,识趣点。”
丫头不情不愿地跟上,关门前警告似地盯了薛冬来一眼。
薛冬来打了个寒颤。
按面具男的计划,秦爷沉迷美色,薛冬来引诱其到摘星观旧址。可是现在秦爷对她根本不像面具男所计划的那样黯然失神、心动沦陷,她要如何将其引诱至摘星观旧址?
薛冬来心思百转,正焦头烂额之际,门突地又被推开了,来人却是去而复返的江小侯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