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虞京城。
玄武大街上有两个十来岁的少年正一前一后的走着,走前边的那个年岁大点,看着十六七岁,转过身子一点点的倒着走,他双手负在身后,走的悠闲散漫,晃晃悠悠的惹的旁边的人忙不迭躲着,生怕撞着了这位衣着金贵的少爷。
小少爷笑得灿烂,露出来两侧的小梨涡:“我的世子大人,好难得今天没去军营当活靶子,还不该开开心心的玩一次?”
走在后头的世子大人耷拉着眼皮,无精打采的搭他的话:“嗯,玩。”
“走走走,永乐戏院说是请了个江南的名角,瞧瞧去。”
璩弦成天被亲爹娘派来看着他的亲卫盯着练功念书,得空了就喜欢和齐燃一起听个戏、遛个鸟、斗个蛐蛐。
璩弦听见戏楼里有新鲜角儿,也上来了点精神,他刚耸肩抖了抖披风,就被齐燃抓住了手臂,嬉笑着连拉带拽的在门童的带领下走进了二楼的雅间。
“哎呦二位小公子,楼上请楼上请——星月阁看茶!”
京城里从不缺戏园子,尤其玄武大街中央拐角过去,有一条街巷驻扎的满是戏楼,但逢有新开张的园子总是会有各种的小便宜发出来吸引人眼球,但能不能长久的开下去,还全得凭园里戏子的那副好嗓子。
开在中间的永乐戏院就是其中一个。
老板请来的名伶果然对得起他花的重银,扮相上就透着江南女子的温婉,身段纤细窈窕,一开口,声儿就能让人醉在里头。
齐燃在雅间里听着戏嗑着瓜子,时不时的给旁边愁眉苦脸的世子爷递上一把剥好的瓜子仁,看着他一口吃完,再贴心的斟上一杯冷热适口的茶。
楼下戏唱的正热闹,齐燃凑到璩弦跟前明知故问的低声道:“怎么了这是,那眉眼耷拉的跟跑了老婆似的,这江南来的名角都不能让你专心听上一句吗?”
璩弦这才把目光从地上收回来,抬起来眼皮,算是从侯府出来后正眼看的他第二眼,他说:“等十五一过,我爹娘又该走了。”
齐燃笑着哄他:“我当什么事呢,他们这还没回来呢你就想着他们回西北的事了,再说这不挺正常的吗?年年都这样,姑姑她们回来过个年,年后就走,有时候都不回来过年,你不也没心没肺的不甚上心,今年是怎么了,越长大越舍不得娘亲了?”
侯爷与公主常年驻守塞外,璩弦这十五年来跟亲爹娘一同过节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清。
璩弦小时候一年到头的见不着爹娘,但有诸多世家子弟陪着,还有这位三皇子形影不离的在身边,倒也没什么太多思念之情。
大了些知道了人情事故,也能理解爹娘的不易,逢年底回来的时候就多加陪伴,小小年纪就颇有纨绔子弟风范的璩世子,也就在璩大帅和平阳公主跟前还算的上是个孩子。
屋内炭火烧的旺,璩弦嫌热,解开外袍递给一旁伺候的戏僮:“他俩回去倒没什么,就是我爹前两天来信,我娘说今年过年要把我送到五叔那去。”
齐燃刚想劝让他敞开外袍别脱了再受凉,听见五叔两个字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意外道:“海聿?”
海聿这个人,在整个京城也算是大名鼎鼎,大虞第一富商海老家主的幺子,在家排行老五,今年不过二十三岁,经商的手段已经能和他几位兄长平分秋色了。
说起海家,到海聿这一辈绝对称得上是世代从商了,海家早年还是在战乱中发的家,据说高祖皇帝和他们家先祖还有点交情,不过真假犹未可知。
加上边疆军队有将近一半的军饷是来自海家的赋税和补贴,因此璩阑对海家是真的奉为衣食父母,每次回京都会和海老家主聚一聚,老家主近些年身体不好,就是海家几个小辈上门和璩阑来往。
相较于那几位城府颇深的同龄人,璩阑尤其喜欢海聿,总说他虽年少,但行事稳重,心思点到为止,每每提及都对他满意的不行。
不过璩弦可没他爹那么欣赏他。
璩弦叹口气:“是啊。”
齐燃同情道:“那你可惨了。”
璩弦不服气的哼道:“我听说他也是从西关刚回来没几天,这几天我都没看见他,指不定在府里又想了什么新手段折磨我呢。”
齐燃心大的劝他:“也不一定,没准,他忙着赚钱,没那么多功夫搭理你呢。”
璩弦夺过他手里的瓜子,炸毛道:“他见你时守礼你自然不怕!别的且都不说了,就想想前年刚入冬,我满心欢喜的去给他送饺子,他倒好,泼水都能成冰的天气让我拿胳膊托着生鸡蛋写字。”
齐燃闷声笑着。
璩弦越说越气,咬着牙接道:“令人发指!”
十三岁的小璩弦才刚开始拔个子,身板瘦的很,那天又为了点少年的破风度穿的单薄了点。
好嘛,前脚刚进海家的大门,屋里的人就给他备好了纸笔,璩弦踏进里屋的时候海聿正准备给他研墨!
璩弦没解气,又骂道:“真是一天到晚的不做个人。”
齐燃被他声情并茂的描述逗的险些笑出声来,又怕璩弦真恼的动手打他,可劲憋着笑扯开话题:“不气了不气了,你听听,真不愧是江南的名角,可都在议论她呢。”
璩弦又哼了一声才消停下来,喝着齐燃递过来的茶,安静的听着隔壁雅座的戏友讨论这出戏。
隔壁一青年叹之:“声若黄莺,如珠走玉盘,韵如流水,似云散天边,真不愧为江南顶好的唱腔。”
“昱杰听的仔细,哈哈哈。”
被唤昱杰的青年人也没什么不好意思,坦荡荡的承认道:“我头回来戏楼,在如此美不胜收的场面里难免入迷,惭愧惭愧,让各位同窗见笑了。”
“若知你喜欢听戏,早就该带你来的,你到京城也有两个月了吧?日日在客栈里闷头读书,就算是要考状元也不能一刻不放松啊。”
另一人解释道:“依我看,今日若不是有时芽姑娘登台,冥冥之中吸引着昱杰兄,恐怕现在他还在客栈里埋头苦读呢。”
其余几人闻言,像听到了什么风流佳话似的跟着揶揄他。
戏院和茶楼不同,茶楼多交谈正事,声音隔得好,而戏院的两间雅间只隔了一扇香樟木雕花的墙,真静下来仔细听,连旁边倒杯茶水的声都能听见,楼下起新曲敲锣,璩弦并未侧耳去听,他像是找到了新乐子——听这群考生闲聊。
璩弦伸出手在齐燃剥瓜子的手背上挠了两下,齐燃啧的一声甩开他,又气又没办法:“你在海聿那也这么欠吗?”
璩弦轻哼,示意他附耳过来,悄悄说:“他们都是明年的考生啊?”
齐燃无奈道:“是啊,他们都是明年的考生,你要跟他们一起考吗?”
璩弦笑的狡黠:“我才不,我这辈子啊,就老老实实在三殿下的庇佑下,享受着我的富贵荣华。”
齐燃:“行,过几年我搬离京城,你也跟我一块走,看看姑姑能不能舍得你!”
璩弦问:“搬离京城?你不留在京城吗?”
齐燃道:“一时半会还不用搬,但等大哥掌管东宫后,怎么可能让我和母妃呆在京城。”
“也是,”小世子心比天大,愁一时乐一时,丝毫不知忧虑为何物,他朗声道:“隔壁的状元郎们,不知尊姓大名啊?”
“状元郎”三个字像暖风拂过初春的大地,立马吹的百花齐放了起来。
隔壁一群人瞬间从戏里出来,热闹的回应着璩弦:“在下张友之,济州青阳城人士。”
“在下尤非居,端州岳阳城人士。”
“在下彭清辉,济州玉清人士。“”
张友之起哄道:“兄台,这位清辉兄弟就是济州今年的第一的解元郎,他可是我们考生内部都压的状元郎头选,兄台若在朝中有相识的大人,不妨引荐一二。”
璩弦大笑道:“你这人有趣,我若真在朝内有相识的大人,必定为诸位引荐。”
尤非居率先笑道:“那就多谢了。”
齐燃在旁边暗戳戳的笑。
璩弦聊得正欢,楼下从远处传来一阵骚动。
齐燃推开后方的窗子往下瞧,疑惑道:“禁军?要搜捕什么要犯吗?”
璩弦满不在意:“永乐戏院里能有什么要犯,再说了,什么要犯还能有闲情雅致来这听戏。”
齐燃好奇道:“这出戏你替我听,我下去瞧瞧怎么个事,回来跟你说。”
他仗着腿长三两步走出雅间,只留给楼上的表弟一个圆润的头顶。
“诶,”璩弦吃着他剥好的瓜子对他的后脑勺笑说,“行吧,戏我替你听,还就不用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