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的一个月里,邺城连着下了好几场雪,在地面上厚厚地积了半尺有余。
风很大,凌乱的碎雪被从紧闭的门窗缝隙间吹进来。屋内没有点燃火盆,因为慕容冲一点儿也不觉得冷。仿佛不光是冷的感觉,很多其他感觉,他也几乎都觉不出了。
这段日子,他过得很平静——如同行尸走肉般平静。
早上,他起床后,照例有人来服侍梳洗,他认真地选择衣饰,为自己做好每一个细节,想看起来能精神矍铄一些,可即便如此,两只黑着的眼圈仍昭示他已经很多天没能睡一个好觉了。
被端进来的早膳有好几样,甚至比以前还要丰富。府里的下人们整个儿被换了一批,已经没有他熟悉的人了。
像他一样的前燕皇戚们全被这样软禁了起来,虽然不至于成为阶下囚,但出门行事都需要报备,再没了随意活动的自由。
慕容冲有条不紊地把早饭一样一样地吃过去,尽管完全没有味口,他也会全部吃完。
活着就得好好吃饭,身体是未来的本钱。而且既然大秦天王在饮食方面给予了特别的优待,那他就必须擅加利用。
当慕容冲端起最后的那碗羊肉汤时,莫名想到了燕归舍的‘鱼汤羊肉’。
他喝下一口汤,压抑住可能随之而来的绵绵不断的记忆。这汤的味道和‘鱼汤羊肉’大不一样,尤其里面的羊肉过于软烂,口味怪怪的。
转瞬,他的脑海里开始不受控制地闪现出‘红袍会’一众在燕归舍聚餐时的画面,他吓了一跳,赶紧转移注意力,故意问一旁的侍女今天是不是换了新厨子。
侍女茫然不知。
急于找点儿事做的慕容冲让人唤来厨子,打算亲自问一问。
不多时,人来了。
慕容冲道:“你这羊肉汤的味道不对呀。”
厨子答曰:“这是我家乡的做法。
慕容冲问:“你家在哪里?”
厨子答曰:“战火连天的,我早就没有家了。”
慕容冲顿时压抑不住了,万千感受涌上心头,喃喃道:“我的家……也没了。”
脱口而出后,他看了看四周,有点儿后悔说出来,但犹豫了一下后又想,去他奶奶的爱怎样怎样吧,国都没有了,难道我还能装出兴高采烈的样子吗?
这种时候,他感到无比得孤单无助,极想见到熟悉的人,可最想见的人,却不在他身边。
虽然他执着地认定容楼还活着,但如果活着为什么不回来他身边?他又恨恨地宁愿容楼死掉,死掉就彻底断了念想,一定会少些痛苦。这种想要容楼活又想要容楼死的拉锯般的痛苦,不断蚕食着他的内心。
正想到这里,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进来。”慕容冲回头。
门被推开了,慕容潆一身孝衣,双目红肿却神情恬淡地站在门口的风雪里:“凤凰。”
慕容冲把她让进屋内,遣走了侍女、厨子等人后,自己燃起火盆,“阿姐,你这是为谁着孝?”
“你应该比我清楚。除了容楼还有谁?”慕容潆惨然轻声道。
一股怒气陡然从慕容冲的心中升起,恨不得上去把她那身孝服给扒下来。
“容楼没有死,他不会真的就这么死了!”他几乎是咆哮道。
慕容潆的目光里有慕容冲看不懂的东西:“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死了,但原来那个容楼肯定死了。即使他还活着,也一定变了,不可能是以前的容楼了。”
二人的目光相持良久,慕容冲以不容质疑的语气道:“女人,你不懂,有些男人永远也不会变,容楼就是。”
“总之他回不来了。我瞧你好像没有多伤心。”慕容潆轻蔑中带着几分厌恶地瞧他。
迎上阿姐的目光,看到她为一个并不爱她的男人伤心、不平,慕容冲脸上僵硬的线条立时柔软下来,怜悯道:“阿姐,别伤心了,伤心是最没用的东西。”
慕容潆摇摇头,又叹了口气,“凤凰,我是不懂你们男人。我高兴了便会笑,伤心了就要哭,从来不管有没有用。”
“阿姐,男人和女人本来就不一样。等你伤心过了,就忘了他吧。”
慕容潆震惊地看着他,“忘了他?为什么你说起来能这么轻松?!”
“无论他是生是死,心里的人都不是你,你又何苦为他神伤。”
“不用说了!他心里有谁,你最清楚!”慕容潆执拗地坚持着,“即使他心里没有我,即使原来的他再也回不来了,可我就是愿意把那个他藏在心里,是煎熬也好,是泡影也罢,都是我愿意的。他可以在世间消失,我也可以让他活在我心里。”
慕容冲听言像被人扼住了咽喉,发不出半点声音。他第一次发生看起来温顺良善的阿姐,竟如此倔强不屈。
慕容潆深吸一口气,无所畏惧地笑了笑,“凤凰,我今日来是和你告别的,不想起争执。过不了多久我就要离开了。”
自古英雄多好色,清河公主倾国倾城、艳色绝世,秦王苻坚当然很愿意带她回长安,纳入紫宫。
其实,这种事在国与国之间是为惯例,并非是秦王对燕国皇族的一种侮辱,反倒是必要的安抚,本在慕容冲的意料之中,但此时从阿姐口中得到证实,一想到那是他血脉相连、从小对他照拂有加的亲人,就又有些放心不下了。
但他能做的只是给些宽慰:“秦王生性宽厚,以仁治国,应该会好好待你......”
抬眼望见清河公主那自暴自弃的神情,已知她心有所属,必是不甘心的,慕容冲又于心不忍道:“其实事情还未铁板定钉,你若是不想去长安,我们还可以请二哥斡旋一下。”
慕容潆摆了摆手,无奈道:“算了吧,听说我要去长安,二哥简直是喜出望外。也对,我去了长安,大家才会更安心。”她仰天长叹,无限遗憾道:“他曾说,只要有三尺剑在,拼死也要来救我。可我等了这么久,他终究是没来。”
其后姐弟二人话别之言恐繁不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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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潆前脚刚离开,随后就有人来报,说秦国护国法师鸠莫罗差人递来了请贴来,请慕容冲晚上去他的暂住地大司马府赴斋宴。
慕容冲手持请贴,牙根发痒。
他知道就是这个和尚害死了慕容恪,从而使燕国痛失栋梁,开启了衰败之路。对于鸠莫罗,他有的是满腔的愤恨,但目前又能如何?这人已被秦王封为护国法师。情势所迫,他只得应承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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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司马府原本是慕容冲的居所,这间会客厅于他而言再熟悉不过,可惜今日鸠占鹊巢,他只能作为客人踏足此间,别是一番酸楚滋味在心头。
此刻,厅里支起一张宴桌,桌上两碗两筷,一煲四菜,菜色素雅,浓香扑鼻。
看样子,秦国的护国法师鸠莫罗只请了他一人。
“呵呵,快请坐。”鸠莫罗泰然自若,缓步上前,仿佛对方不是亡国降臣,而是久别重逢的老友一般,“贫僧听闻慕容八公子年纪轻轻便被委以燕国大司马的重任,想来必是青年才俊,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慕容冲暗中嗤笑,只得强忍恨意,道:“不敢当。冲败军之帅,有何才能可言?大师不必客套了,邀我前来所为何事不妨直言,也好省些口舌。”
他很想尽快结束这场不愉快的会面。
鸠莫罗只笑了笑,似乎并不急着表明意图,伸手想引慕容冲至座前坐下。慕容冲先是踯躅不前,后又摆了摆手道:“胜者为王败者寇,此乃千古不变的道理。王、寇岂能同桌?我不过区区一名降臣,哪有资格和大师同桌而食?”
“呵呵,八公子口口声声说自己是败军,是降臣,是寇,却始终气势逼人,倒像不屑与我等秦国臣子为伍,不知是不是心中不服所致?”鸠莫罗淡淡道。
慕容冲的眼皮跳了跳,被人猜中心中所想,尤其被自己痛恨之人,委实有些难堪。
但此番做作,是否他特意显露出些许真性情也未可知。毕竟他若非如此,而是尽力配合、笑脸相对,鸠莫罗又要做何感想?
一个被灭国的王族,可能表里如一地对待敌人像朋友一样吗?
一个前朝军事统帅,会欣然与打败他的对手隔桌对食吗?
若他那般作为,想来鸠莫罗能不以为他城府颇深、虚与委蛇,想要图谋日后重新立国就不错了。
其实,这种时刻,没有城府就是最大的城府!
鸠莫罗见慕容冲愕然无语,反倒转脸又笑起来,“八公子何必这么认真?贫僧只是随便一说,不必介怀。我们还是先入席吧。”说完上前将慕容冲摁在了座位上。
搭好了的台阶,慕容冲只能下。
他轻笑两声,道:“大师既这么说,在下只有愧受了。”
鸠莫罗指着桌上的菜,“贫僧手艺拙劣,希望能合八公子的胃口。”
慕容冲面露诧色,“这菜竟是大师做的?”
鸠莫罗笑道:“贫僧已有多年未曾下厨做菜,只盼八公子不嫌弃才好。”
两人浅尝既止,慕容冲面露疑惑之色。
鸠莫罗见状,问道:“怎么?不合胃口?看来贫僧的厨艺的确束之高阁太久,已见荒废了。”
慕容冲摇头道:“味道很好。我只是奇怪大师出身西域,怎么会做出这等精致的江南素斋?”
“没想到八公子还是一位雅人,对吃食也很有研究。”他放下手中筷子,道:“其实贫僧烧菜的本领是和别人换来的。”
“换来的?和谁换的?”
鸠莫罗点点头道:“那一年贫僧云游至南方遇见的那人,他实在是个有趣的妙人儿。”
慕容冲道:“此人能被大师称为妙人,想必不是武功高绝,就是文才出众了。”
鸠莫罗哈哈笑道:“非也非也,我遇见他时,他还只是个十来岁的黄口小儿,”他顿了顿,又道:“但却烧得一手好斋菜。”
“哦?”
“当时,贫僧云游至晋都建康。城里有座栖玄寺,贫僧在寺边的一间小食店里,吃到了此生吃过的最好吃的素斋。为了能吃遍这家小店的各式素斋,贫僧足足在那间寺庙里盘亘了十余日。可那小食店里掌勺人的厨艺却千变万化,层出不穷,任是吃了三、四十顿都没有重样。最后贫僧不得不准备回西域了,就要求见一面这位大师傅,却没想到他不过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儿。”鸠莫罗徐徐道来。
“小小年纪居然有这等本领,真是奇人了。”慕容冲听着也觉惊奇。
“贫僧一见他,便觉有缘。问了后才知道他在栖玄寺外这间小食店里呆了有两年了,原先是打算入寺出家的,可主持说他六根未净,不愿收他。他不死心,才在寺外这间食店里安顿下来,不求工钱,只为食宿,平日里洗洗涮涮,跟着掌勺的大师傅学烧菜手艺,得空时便去求主持以示诚心。后来大师傅生病回老家将养,店主就临时让他掌勺撑几天,以便去找新的大厨,却不想他的手艺竟远远超过了先前的大师傅,之后就给他工钱,由他掌勺了。”说完,他叹绝道:“其实他悟性极高,又何止在烧菜这一件事上。”
“原来是这样。”慕容冲点头道:“大师的厨艺就是和他换来的?”
“正是。贫僧让他随便选一两样简单的菜色教给贫僧,以后回到西域馋虫闹起来时,也好自己烧来解馋,可是他却说他的本领是拜师学来的,贫僧想学就要拜他为师。”
“有意思。”慕容冲也不免咋舌。
“说实话,贫僧与他一见投缘,虽然也瞧出他尘缘未了,却生了渡他之心,提出想收他为徒,但被他一口回绝了。”鸠莫罗道。
“哦?普天之下想做大师弟子之人多如过江之鲫,他本有心向佛,却为何不答应?”
“哈哈哈,所以我才说他是个妙人。他之所以不肯,是因为觉出贫僧之前贪图他的斋菜,认为贫僧的修为还不到家,不够格做他的师父。”
慕容冲心道:那人倒是一针见血。瞧这个鸠莫罗明明是个出家人,却贪慕权势地位,拜在秦王麾下就可见一斑。
“于是,贫僧提出干脆认他作师弟,同时点出他尘缘未了,让他带发修行。”
“他怎么说?”
鸠莫罗笑道:“他当即同意。并且花了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将学来的和悟出的菜色统统抄录出来一分送给了贫僧。而贫僧则回赠他我独创的武功秘籍做为交换。”
“这么说,这个小儿已经是你的师弟了?”
“小儿?哈哈,那是当年。现在他早已和八公子一般,出落成堂堂七尺男儿了。”鸠莫罗颇有些自豪道:“以他的资质,日后的造诣绝不在我之下。”
慕容冲心中只冷笑,暗道:错跟了你这样身在空门却贪心不泯的出家人,只盼他不要误入歧途就阿弥陀佛了。
“不知他姓甚名谁,以后若有缘得见也好结识一番。”慕容冲假意客气道。
“我只能告诉你,他姓温。”
“温?汉姓。不错,大师是在建康结识的,自然是个汉人。”慕容冲道。
“既有佛缘,还分得什么胡、汉?”鸠莫罗道。
慕容冲心道,看来这个鸠莫罗的势力,早已不局限在西域和北方了。
“八公子,今日我请你来,其实也是想和你交换一件东西。”鸠莫罗话锋一转道。
慕容冲停下手中夹菜的动作,道:“哦?大师想从我这里换什么?”
“贫僧听闻有人曾送给你一块凤凰石,我就想换它。”
慕容冲侧头坦然一笑:“几年前,大师的弟子曾经要以一颗价值连城的释迦牟尼真身舍利与我交换,今日大师又想拿什么来换?”
鸠莫罗得意笑道:“我拿什么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今时已非往日,纵然我不拿出佛舍利,八公子你也不能不换。”
言下之意再明白不过,燕国已亡,非是当年的大燕,面前的慕容冲也不再是当年的中山王了。
慕容冲听言,嘿嘿冷笑,略显张狂地从座位上站起,“可惜呀可惜,大师来晚了,凤凰石已经不在我身上了。”
“什么?!”鸠莫罗愕然,顿时表情严肃了起来,‘腾’的也站起身,霎时伸手而出,一把攥住了慕容冲的右手,洞若观火的双目直勾勾地盯着慕容冲,仿佛这般就可以检验他说的是否真话。
慕容冲挣扎了一下,宛如铁箍,知道武力上不是他的对手,叹了口气,道:“我为何要骗你,就算我心存侥幸骗了你,你又会信我吗?我人在邺城,家在邺城,你若派人搜出来,我岂非自取其辱?”
“你老实说,那块凤凰石现在何处?”鸠莫罗的语气透着股令人窒息的冰寒。
“大战之前,我已经还给它的主人了。”慕容冲的脸上挂着胜利者的微笑。看见这个贼和尚在自己面前露出因愤怒而狰狞的表情,他只感觉通体说不出的一阵舒畅,完全不在乎手上的疼痛了。
“它的主人是谁?”鸠莫罗疑惑道:“不是慕容恪吗?”
“不是恪叔,是我们燕国的护国大将军容楼。”慕容冲笑得更开心了。
“怎么会是他?”鸠莫罗呆愣住了,“你说他是凤凰石的主人?”
“不错,那块石头原是他送给我的。”
鸠莫罗懊恼地几乎要喷出一口鲜血来。
容楼不就是那个在战场上被他一指击伤,必死无疑的将领吗?
想起那人逃亡时连人带马隐隐发出的那片红光--鸠莫罗猛然心中一凛,难道那片红光就是传说中的涅槃之力?
如果这么说,那凤凰石可能真的在那个叫容楼的人身上!
当时若是再多费些气力,拼死将他擒下,又或者自己没有碍于身份,选择亲自前去追赶的话,那块凤凰石应该已经到手了。
难不成是自己阴差阳错地让得到凤凰石的机会,在眼前稍纵即失掉了吗?
而且,如果真的是凤凰石的涅槃之力显现,那个叫容楼的将领很可能还没死,甚至……。鸠莫罗一瞬间百转千回,心中闪过无数个念头,若非他禅法精深,恐怕当场就要走火入魔,吐血而亡!
“等等,容楼不是汉人吗?”鸠莫罗狐疑不定,手也松开了。
慕容冲感觉右手手学上火辣辣地疼痛异常,垂眼瞄了一下,发现上面骇然一片青紫。他浑不在意,只将衣袖往下扯了扯,盖住了整个手背,才答道:“不错,他父亲姓容,是汉人。”
“不对啊……那他是如何得到那块凤凰石的?”鸠莫罗急切地追问。
“听他说是一出生就陪在他身边的信物,我想应该是家传的。”慕容冲毫不隐瞒。
面对鸠莫罗这样的人,最明智的选择就是说实话。
鸠莫罗兀自摇头,脸色恢复了平静,皱眉道:“不应该,不应该......”
鲜卑宇文家家传的凤凰石,是不可能落在一个完全不相干的汉人手里的。也许容楼的那块,并非他要寻找的上古五大神器之一的“凤凰石”。加之此前昙无尘等人也有好几次找到过假货,是以他虽尚有疑虑,脸上已显出一派释然,招手让慕容冲再次落座,“既不在八公子手上,就算了,我们还是坐下吃斋吧。”这话说得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
慕容冲同样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依言坐下,伸手拿起筷子,不太熟练地吃起来。
这一次,他用的是左手。
二人正各怀心事,一面吃,一面不时不冷不热地敷衍对方几句。
这时,一个人大剌剌地走了进来。
这是护国法师的暂住府邸,能够不被通报就信步走进来的人能有几个?
大秦天王苻坚无疑是其中之一。
鸠莫罗和慕容冲都自座位上站立而起。
鸠莫罗躬身相迎,慕容冲凝目观望。
苻坚进来的时候在笑,笑得如沐春风。他的笑容宽厚灿烂,让臣子感受到一股仁者无敌的气度。
虽然也有人颇不认可,说他笑得太多,有时候更是仁慈得过分,流于妇人之仁,但苻坚一点儿也不在意,他是大秦天王,不需要别人的认可。
慕容冲不知道进来的人是苻坚,就像苻坚也不知道和护国法师坐一桌吃斋的青年是慕容冲一样。进驻邺城后,王猛代苻坚做了很多事,减轻了他的负担,也让他暂时免去了一大堆与燕国旧臣的无聊会面。
他看见慕容冲时脚步顿了顿,火烛的余光照亮了不远处的那张脸。
一剪艳波横,两点愁山重。加上凌厉的嘴唇,金色的头发,雪白的皮肤,挺拔的颈项,优雅的肩膀,纤长的躯干,给人一种莫可名状、无法忽视的惊艳感。
只一瞬间,苻坚便被这种美丽俘虏了。
片刻,他回过神来,继续缓步上前,心里想着这青年真的很像清河公主,可感觉又完全不一样,不知是何人?
与此同时,慕容冲看到进来那人咧开的嘴里,露出显得光明磊落,或者说富有攻击性的洁白的牙齿。当那人从火烛中笔直走过来时,黑色的头发被染成了太阳的颜色。走到距他们还有十余步时,那人稍微停顿了一下,往这边瞧了一眼。
这一眼,在鸠莫罗看来是博大的、友善的。但在慕容冲眼里却像是一头习惯了人群的、孤独的狮子在刻意表现出合群。
挥剑决浮云,诸侯尽西归。
苻坚!
慕容冲刹那间反应过来,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那双由于失眠变得暗淡,又仿佛被沧桑污染了的纯蓝色眼睛,显得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