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
是夜,容楼点出八百名最为骁勇的精锐战士,人披软甲,马摘銮铃,伊方卓当先,容楼居中,齐齐出发去偷袭王猛的营寨。
容楼高坐马上,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的动静。他不但自己的盔甲穿得严严实实,□□的战马也是具装整齐,真可谓武装到了牙齿。战马右侧的得胜钩上挂着他的钩戟,左边的得胜钩、鸟翅环上插着他的双头矛。两边的兵器位置都按容楼的身高臂长仔细调整过,务求一探手就能以最快的速度拿到。尤其左侧,靠前的是得胜钩,后面的是鸟翅环,双头矛的后端穿在鸟翅环中,前端则挂在得胜钩上,前高后低,既不会松得因颠簸而掉落,又能在容楼需要双刃矛时,向前顺势一提一拔,就快速、轻松地取出。
绕过一个弯,王猛的大营就在前方,星星点点的火把照亮下,寨门两侧高高的塔楼依稀可见,上面的弓箭手对他们的威胁非常大。忽然,容楼感觉到有些不对劲,举起手,人马立刻停下脚步,显得极为训练有素。
伊方卓回首不解道:“怎么了?”
容楼的眼神警觉,凤凰面甲下的脸色铁青,“不对,寨中士兵比平常少了很多,难道敌人有所防备?”
此前他亲自观察过王猛的营寨不下十次,对寨中的一草一木无不了如指掌,只要稍有不同便能察觉。
只听一声金锣大响,四周山头草丛中猛然现出无数秦国士兵,火光突然亮起,左前方当先一人,身材高大,手握长枪,正是前日里被杀得大败的邓羌。
邓羌狂笑一声,发喊道:“你们被包围了!容楼小狗,拿头来!”他的胞弟邓楚因容楼而被杀,心里早恨他一个窟窿,只是技不如人不能如愿罢了。
霎时间,喊杀声震天,四周不知多少秦军冲杀了过来,容楼、伊方卓心道不好,此时也无他法可想。两军相逢勇者胜,到了这种时刻,只有拼命了。
容楼以气驭马,双手握住双头矛的中间部位,两边矛头一左一右,两丈四尺的长矛盘旋舞动如风车,矛尖处雷声隐隐,风声大作,两个矛头白刃闪耀,已看不清实体,围着他转成了一个银环,中间的枪身也影影绰绰,连成一片。矛头的锋刃在容楼的内力催动下,光华熠熠,切割衣甲如入腐土,秦国士兵虽然勇猛悍戾,但几番进攻下来,根本无人能靠近容楼一丈之内。
如果只是一身蛮力把长矛舞成风车,那秦国将士们也还不至于束手无策。他们曾试过由死士先冲上去吸引容楼的双头矛,等到矛头扎入人体,一时抽不回去的时候,另一侧立刻有人逼上去近身作战;或者用鞭锏锤之类的重兵器磕开双刃矛,如此来破解容楼的攻守之势。可容楼的双刃矛灵巧无比,遇上寻常士卒便一阵大风车绞杀过去,秦国士兵顿时死伤无数;若是遇到有重兵器或者多方向合击的团队将领、士兵头目之类的,则掌中长矛化盘旋为吞吐,那两丈四尺的长矛顿时如毒龙出水,上中下三平,左中右三路,两丈的范围,九点之内尽在双刃矛的笼罩之下,秦军往往一个照面就被刺倒。即使偶尔有人能贴近容楼,他右边的得胜钩上还挂着一支钩戟,只要短时间单手握枪,取过钩戟,往往一个照面就能解决掉近身的对手,三尺之内,戟下无二合之敌。
一员秦将仗着身高力壮,双手使一根长柄金瓜锤,瞅准机会对着容楼狠狠一锤砸下,却被容楼先是枪头一挺,架住了金瓜锤,枪身压得都弯了过来。那员秦将自以为占了上风,还想继续角力,容楼却枪上用了一个挺劲,敏锐的感受到了对方的施力意图,趁着对方力道用老,突然手腕一抹,枪身一转,把对方沉重的金瓜锤侧推向一边,长矛滑过锤头,猛地吐出,一枪便刺穿了对手的咽喉!
片刻间,已有三员战将,七八个头目,百十名秦兵死伤在容楼的双刃矛下!他催马杀到哪里,哪里的人马便纷纷避让四散开来,直如劈波斩浪一般,矛锋过处血如泉涌,左冲右突,前挡后杀,直透重围。此时容楼的威势比之当日武悼天王冉闵阵斩三百余级的威风亦是不遑多让。
邓羌先前嘴上喊得凶,其实心里忍不住发毛,躲得他远远的,长枪只管冲向燕军阵中乱捅。
恶战中,容楼抬眼看见就在右前方不远处,一员秦将双手持一柄狼牙巨剑,端坐马上,正是敌军主帅王猛。而他身侧马上一人,未穿甲胄,竟是一个和尚,手中拿着一只三尺多长,非常粗大的金刚杵。不知为何这个和尚莫名使他生出一种熟悉的感觉,不知是在哪里见过或者听说过这样一号人物。
容楼向身后的伊方卓招呼一声,二人一起杀向王猛那里,就想在万军之中取王猛的首级!
“当当当”,王猛的狼牙巨剑看似笨重,但凭借腰力和双手驭动,实则灵巧无比,接连挡住容楼冲上来的连环三枪,杀得容楼心中也是暗暗称奇。
一般说来,在战场上,剑是很难对付长枪的。兵家论,枪为诸器之王,所谓降枪法破棍、左右插花法破牌镋、对打法破短兵如刀剑、钩扑法破重兵如鞭锏、虚串法破大刀长戟。这话说得虽然夸张,但也并非胡吹大气。枪又被称作百兵之贼,最是变化多端,防不胜防,对付刀剑类的短兵器,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荡起枪杆左右拍击,若是双方实力接近,那么双手枪借着枪身自己的弹性,拍击力量定然大于对手的刀剑,对打几下后便可以荡开对方武器,令其中宫露出破绽,此时枪尖再一吐露便能取敌性命。
王猛的巨剑虽然也是双手,但是力道亦无法和容楼的双刃矛抗衡,可他的巨剑上带有狼牙锯齿,能够在一定程度上钩住的双刃矛,把他的枪势带动向侧面,化解其力道,这需要王猛能对容楼枪势的力道、速度有极其精准的判断。就凭刚才这几下交手,王猛展现出来的眼力和身手,已可算容楼这段时间遇上的秦国将领中的第一高手了!
没想到王猛的实力犹在邓羌之上,容楼心头一寒,知道想在如此不利的局面下斩杀这样的高手,实在是困难无比的事了。只是他素来坚忍,越是难以完成的事,越是能激发出他无以伦比的斗志,所以奋起勇力,双刃矛吞吐变幻,使出浑身解数狂攻王猛,不惜舍弃自身性命,务求格杀此人于身前。
这边,虽然容楼把王猛逼得狼狈不堪,但那边伊方卓遇上了那个和尚却完全反了过来。
那个和尚当然就是西域第一高手鸠莫罗。他的金刚杵上施展开大日降魔印,进退之间风雷迸发,罡风凛冽。以短兵对长兵,在力道上鸠莫罗已经吃了大亏,但饶是如此,以伊方卓的天生神力却也抵挡不住鸠莫罗的金刚杵。他手中重达八十斤的陌刀,每吃鸠莫罗的金刚杵一击便会迸出一串火花,然后被高高地荡开。据说鸠莫罗的大日降魔印一旦施展开来有十龙十象的大神通,果然绝非虚言。
容楼一边和王猛动手,一边拿眼角余光观察战局,他发现伊方卓远远不是那个和尚的对手,估计绝对要在自己解决掉王猛前先落败。这样的话,那个和尚必然会腾出手来与王猛合战自己,那就一点儿机会都没有了。想到这里,他只得先舍了王猛,转身拦过鸠莫罗,示意换伊方卓去战王猛。
甫一交手,容楼就大吃一惊。自打他的功力大成以来,冲杀格斗向来无往而不利,可以说再未能遇到真正的敌手。可这个和尚的金刚杵非常沉重,但失之灵活,理论上钩扑法、虚串法皆可破之。所谓钩扑法,就是上盘扑,下盘钩,上下大范围调动对手,对方的重兵器速度慢,自然就跟不上,破绽自生;虚串法就是抖枪成圆圈,虚而不发,对方的重兵器还是因为速度慢,跟不上枪的变化,觑到对方的破绽就吐枪急刺,便可制敌。可是这个和尚的功力精纯无比,似乎犹在容楼之上,使出的招式虽然简洁,但一招一式无不威力巨大。那金刚杵上不但蕴藏着难以想象的巨力,并且还有一种诡异莫名的黏力,只要一接触上枪尖,就可以拖动容楼的枪势,让他不但无法连续放出杀招,反而要露出破绽为敌所乘。
此番二人斗在一处,双方都尽力施展平生绝学,那真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容楼还从来没有遇到过如此厉害的对手。若在平日里,倒可以斗个痛快淋漓,偏偏这样的一个绝世高手,却出现在要命的关头!
激战中,容楼猛然灵光闪现,想起了这和尚可能是谁,手上动作不停,口中喝道:“原来你是鸠莫罗!”
鸠莫罗笑道:“嘿,是慕容恪告诉你的吗?”
这时,他也已施出了全力,是以脸上这个在平日应当极有风度的笑容此刻看来颇有几分僵硬和狰狞。
想起恪师正是死在眼前这番僧手中,容楼的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手上的枪法愈发得凶狠起来。只是鸠莫罗一身功力实在精纯无比,说到深厚程度,犹胜容楼一筹。大日降魔印又是至刚至阳的武功,大开大阖,刚猛无匹,功力稍差的敌手几个回合就会招架不住,若不是容楼气势极盛,压住了鸠莫罗,只怕已然不敌。
而那边,伊方卓和王猛交手,一个是天生神力无双,一力降十会,八十斤重的陌刀舞动生风,滴水不漏。一个是头脑灵活,招式精妙,双手舞动的狼牙巨剑,却和单手施展的雁翎刀一般灵活,变幻莫测。不过说到底还是王猛经验老到,剑法精湛,稍稍胜了一筹。
四员大将捉对厮杀,容楼和伊方卓如今都处在下风,形势十分不妙,不要说斩杀王猛了,连能不能自保都是个问题!
来回斗了几十个回合,伊方卓的力气渐渐衰弱,正一刀砍来,却被王猛用双手巨剑上的狼牙锯齿一锁一拉,扯动的重心不稳,露出老大一个破绽。王猛把腰一拧,翻腕一剑斜劈下去,当场将伊方卓斩落马下。若不是坚固的盔甲阻挡了一下,只怕整条胳膊就要被砍了下来。饶是如此,王猛的重剑还是劈开了部分铁甲,挫伤了伊方卓的肩部,一时间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那边,容楼和鸠莫罗也到了紧要关头。
鸠莫罗深厚的内力逐渐克制住了容楼的招式变化,大日降魔印的精华招式已悉数施展,金刚杵上的力道越来越强,挥舞之间,嗤嗤作响,那是鸠莫罗的真气灌注满了金刚杵鼓荡而出的。三尺长的金刚杵,杀伤距离几乎不弱于容楼的双刃矛。而容楼眼见刺杀王猛无望,气势上渐渐消退,逐渐沦为守多攻少,苦苦支撑,完全落于下风。
王猛打翻了伊方卓后,早有士兵把伊方卓按倒捆住,生擒活捉。稍后王猛挥起巨剑,加入到容楼和鸠莫罗的战团。
容楼光是应付鸠莫罗已稍逊一筹,此时再加上一个王猛,就完全不是对手了。而且,这时他已经意识到此次的“斩首行动”彻底失败了,心中的沮丧难以形容。
难道要战死在这里吗?
和恪师死在同一个人手上?
不,绝不!
他不甘心,他怎么能甘心?
他还想为恪师报仇,他还想击退秦兵,保卫燕国,他还想......活着回去见凤凰。
就在和鸠莫罗双马盘旋交错的一刹那,他猛吸一口气,突然扭腰同时右手推,左手拉,双刃矛的左边矛头猛然斩向此时正位于他左后方的鸠莫罗。容楼的脑袋后好像长了眼睛一样,这一斩看似盲目,其实却精准无误地瞄着鸠莫罗的后心。
这记‘回身斩’虽然精妙,但对于鸠莫罗这样的顶尖高手,应对起来倒也不慌不忙,他头也不回,反手只一撩,金刚杵尖便正对着矛头而去,若无意外,将准确无误地挑中容楼的矛尖。容楼招式上没有占到便宜,而力道上又不如鸠莫罗,是以这一次交锋依然是鸠莫罗稳稳的把握住了主动。
实际上,容楼的这个招数已经是第二次施展了,第一次时弄得鸠莫罗有些慌乱,这一次却早有准备,成竹在胸,不但轻松化解掉了,还准备蓄势反击,或可一举拿下容楼!
看到鸠莫罗精妙的应对,容楼不惊反喜,脸上露出一丝只有自己知道的冷笑,因为凤凰面甲为他遮挡了一切表情。他突然松开右手,单手持枪,手腕急速摆动,枪头抖起一个个连绵不断的圆圈,既保持着对敌手的压制,又避免双方兵器硬碰硬的对撞。
这单手抖枪的技法在容楼的手中轻轻松松施展开来,比寻常武将双手使的还要干净利索,更不要说他手中的可是长达两仗四尺的双头矛,可不是普通马上将军惯用的丈八马槊,当真是神乎其技,令王猛、鸠莫罗也忍不住心中暗赞一声,只是不想喝彩出声,以免涨了对方的威风,杀了自家的士气。
此时二人战马奔腾,身形错开,眼看就要拉开距离。说时迟,那时快,容楼已闪电般将钩戟拿到了手中!
王猛眼尖,角度又正合适,是以看得真切,大声喝道:“大师小心他的撒手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