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桓温的“一弦三杀”下劫后余生,根本没有时间让容楼松一口气。他受的伤虽然不重,但远比看起来麻烦得多。桓温灌注于箭上的真气损伤了他的经脉,若放在平日里,这种内伤只要好好调息一番便可无碍,可在这万军阵中,在要与之殊死搏杀的敌人跟前,拖得越久对他越为不利。容楼把心一横,不顾身上的伤势,口中一声嘶吼,运起“以气御马”的奇功,挺枪纵马,直冲十丈开外的桓温而去!
容楼□□乌椎是吴王赠予的宝马,本就神骏非凡,再加上以奇术御马,一冲之下疾如旋踵,十丈距离几乎眨眼即至。
眼见桓温的右侧不远处有大量的晋军,左侧则较为空虚,容楼为免陷入密集的死缠硬磨,只得选择从左侧杀入。他枪交左手,枪尖自右下方斜向左上方挑起,直刺桓温面门。这一记看起来和普通的“白蛇吐芯”相差无几的招式,却同时包含“拦”、“扎”两种技巧,不但具有强大的攻击力,同时也具备防御对方反攻的后招。
容楼冲上来的速度之快,令桓温甚至来不及把左手的“大黄”挂回到背后。他瞋笑一声,右手疾探,已将宝刀“元子”抄于手中,接着腰身急转,长刀舞起一道银色的闪电,用以封架从左路袭来的“定国枪”。
左撇子的桓温被迫以右手驭刀,本来算是吃了点儿亏的,可容楼惯用右手,无奈以左手运枪,实力上也大受影响,这样两厢打折下来,居然歪打正着又势均力敌了。
眼看刀光一下子卷住了长枪。
桓温的刀势是针对容楼长枪上的“拦”字诀和“扎”字诀的变化挥出的。“元子”上四十年的功力果然非同小可,虽是仓促出刀,却依然可以准确地把握住枪上的细微之处并加以克制。
霎时间,容楼心中一阵狂喜。却原来是桓温的应对早被他预先料中了。
犹记当年慕容恪把“定国枪”传给他时,曾向他生动地诠释过什么是‘料敌先机’。“无论敌手多强大,一旦行动被你所掌握,则难逃败局。”——师父对慕容冲说的这句话,容楼早默记于心,并且有样学样,举一反三。
此一时际,容楼既已“料敌先机”,自然绝不能放过这样的好机会,于是左手手腕急速抖动了一下,枪尖上突然变幻出一个“拿”字诀来。
天下间枪法众多,变化万端,但万变不离其宗,可归纳为三类,分别是“拦”、“拿”、“扎”三字诀。这枪上的“拦”和“扎”字诀其实招法很简单,小孩子也学得会,差别只在于快、稳、准、狠的火候高低不同。而这“拿”字诀则需要非比寻常的苦练才能习得,待练到精深处,就算是钉在木头上的尺长钢钉,只要枪尖一点,也可将它倒拔而出。
就在二人刀枪相接的倏忽间,容楼猛然发动了“拿”字诀。桓温突然感到一股力量在用力拉扯他的长刀,而他的刀势只是针对容楼枪上的“拦”、“扎”二诀,自然猝而不防,只觉虎口间一麻,心头一凉,掌中“元子”宝刀已脱手而出。容楼瞅准机会,铁腕陡翻,枪头旋转间再度奔桓温的面门而去!
“定国枪”那只两侧开锋的枪头左右颤动着扑向桓温的面门。显然,无论桓温是试图向左向右还是向后闪避都只能是徒劳无功了,因为容楼的枪尖已经死死锁定住了目标。
容楼的手掌几乎可以感受到击碎对方面骨时的反震力,容楼的耳朵仿佛能够听见敌人颊骨折断时的‘喀哒’声。这种残忍血腥的感触和声音,对此时此刻的容楼而言,简直比任何天籁之音都要美妙上一万倍。
两马交错,容楼的枪尖就要击中桓温头部的一刹那,桓温的身体突然向下矮了半截!
缩骨功!
万万没有料到桓温还有这样一手。
容楼来不及变招,一枪出去正好挑中桓温的头盔。那顶头盔在护颊甲刮破了桓温的双颊后,立刻高高飞到空中,翻滚了片刻摔落地上。容楼收不住乌椎马前冲的势头,只能连人带马冲出好几尺外,眼睁睁地看着桓温从自己的枪尖下逃出升天,不由得懊丧竟错失了这斩将夺旗的大好时机。
待容楼拨转马头再次冲杀回来时,早有亲兵护卫们贴身上来保护桓温了。容楼不甘心地挺枪纵马刺倒几人,再度拨马回来又刺倒几人,来来去去几个回合后,却见桓温身边的护卫越聚越多,杀也杀不尽了。由此可见,沙场之上,悍不畏死的战士显然不只容楼一人。无论燕军、晋军里被忠愤激发,甘死若饴的都大有人在。
容楼懊恼万分,晓得已经失去于万军阵中刺杀桓温的绝好时机。尽管他曾经无限接近过成功,可如果这就是结局,失败的还是他自己和燕军,桓温不过是经历了一场无伤大雅的虚惊而已。
容楼不由得开始后悔方才没选择从桓温的右侧进攻,以右手枪来对付桓温了,毕竟他的右手枪法纯熟,应变能力强过左手何只十倍。如果选择走右路,虽然未免有身陷敌军密阵之险,但一枪奇袭取桓温性命的机会总是要大上许多。当然,如果他走了右路,阻挡得人多,就没法逼近得那么快,桓温也就有足够的时间挂好‘大黄’换以左手驭刀,威力也会大为增强,不过这一点容楼可就无暇顾及了。
眼见败势已成,容楼胸中郁结愤懑难当,心念转动间,手上缰绳一紧,□□乌椎马“希律律”一声长嘶,两只前蹄凌空离地,人立而起。容楼全靠双足扣紧马镫,整个人也完全直立于马上。他右手握住“定国枪”的枪杆中部,口中发出霹雳般的一声大吼,震天彻地。刹时间,人借马势,马助人威。足推膝,膝推胯,胯推腰,腰带肩,肩带肘,肘带腕,那把长达一丈九尺,重达四十三斤的‘定国枪’被他当成一只标枪给扔了出去!
凭借他这一出手的高度,‘定国枪’越过晋军的重重护卫,从桓温周遭武将的头顶呼啸而过,直取桓温!
容楼的这一掷,举手投足间无不恰到好处,连姿势也美妙至极。他高立马上,如天神附体,枪一离手,枪尖立时暴出一片卓诡不伦、吞吐不定的光芒,显然被贯注满了他毕生的功力。整条大铁枪携以风雷之声,电火行空般飞向桓温,真有无坚不摧、无往不利之能。功力稍弱的,相信只要被枪上的罡风轻轻扫中就得骨断筋折!
晋军中立刻发出一片惊呼!
因为头盔被打落,已是披头散发、狼狈不堪的桓温眼见形势危急,不假思索地施展出了多年来从未在正式搏杀中使用过的保命秘技。只见他双掌一上一下伴随着口中“咯\"的一声大叫全力推出,掌力猛吐。霎时,气流汹涌激荡,宛若在他身体周围产生了一次小小的风暴。飞驰而来的‘定国枪’才一接触到奔腾而出的掌力,立刻发出了一阵‘噼噼啪啪’震耳欲聋的爆响。赶到桓温身前保护主帅的晋军武士们如同稻草人般被向四方爆开倒地,威猛无俦的‘定国枪’吃此巨力竟也无法保持方向,栽落在桓温的马前。不过,晋军将领们还来不及舒一口气,就见主帅桓温的嘴里喷出了一口鲜血,人从马背上摔落在地,暂时生死不知了!
使得容楼掷出的‘定国枪’失去准头的就是桓温压箱绝学的救命神功,也是他此生从未在外人前施展过的玄门罡气——“太乙神雷”。可是,尽管桓温以“太乙神雷”击落了容楼掷出的‘定国枪’,却也被枪上猛烈霸道的力道震伤了內腑,因而摔落马下!
容楼那边,在这一记拼尽了全身吃奶的力气,耗完了所有内力罡气的一掷后,只觉浑身脱力,虚弱疲软。一个离他比较近的晋军骑兵正挺枪向他刺来。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敌人来犯,竟全然无力闪躲,眼看要被一□□中。
就在这迅电不及瞑目之时,容楼的耳边炸响一个熟悉的声音:“伏倒!”容楼不假思索立刻俯身马上,只听耳侧箭矢破空之声飞掠而过,刺向他的敌人应声落马。
原来是慕容令杀到了。
纵马奔来的慕容令看了一眼乱成一团的晋军帅阵,于白马上拈弓搭箭,又是一箭射出! 这一箭,不偏不倚,正中桓温帅旗的绳索。
帅旗立时倒下!
慕容令身后仅存的几十名陷死队员顿时欢声雷动。
那些以独立阵形推进作战的晋军离得很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听得后方一阵骚乱,回头看时,发现帅旗都倒下了,不知就里间无不惊慌失措,登时士气大泄。
这时,郗超已来到桓温身旁扶起他,满脸又是紧张又是担忧。桓温面如金纸,口角处血迹斑斑甚为吓人。他张了张嘴,以虚弱的口气只说了两个字——“退兵”,便紧闭起嘴,再不言语。郗超得令,当即示意身边传令官金锣齐鸣,自己则护着桓温赶紧撤退。前方晋军本已心慌意乱,听到鸣金收兵之声,哪里还烦得了其他的,也顾不得维持什么阵形了,只管全速撤退。燕军见状无不士气大振,一路追击掩杀,斩敌无数!这一仗,燕军杀得晋军大败亏输,直到撤出五十里外才安顿下来。纵横无敌的桓温,终于结结实实地吃了一次大败仗。
眼见天色已晚,慕容垂恐怕将士有失,下令鸣金收兵。虽然打了一个大胜仗,慕容垂却不允许庆祝,晚上仍然要求全体将士枕戈待旦。
一夜无事,不在话下。
第二日,前方斥候们传来消息说桓温的大军连夜整顿已离营拔寨,开始有条不紊地进行撤退了。得闻此讯,军中上下无数将士纷纷请命要求追击晋军,然而南讨大都督慕容垂却一概不许。众将士无不大惑不解,就连慕容令也不明白他这位父帅大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容楼没有去请命,而是一个人呆在营帐里疗伤,心里不停地替那根丢失了没能找回来的定国枪惋惜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