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十乌和虞钦他们匆忙准备,白龙乡的祭祀也到了关键一天。
圆形的祭坛上,笔直的蟠龙纹石柱捆绑着妆容精致的红衣少女,她几近奄奄一息,只有胸口微微起伏的弧度证明人还活着。
祭台之下,涂满鲜血的抱柱石呼应而立,村民们满是静穆,头发雪白的老族长拖着年迈沉重的身躯,一步一走走上祭坛,站在最高处仰头问天。
待他朝着正东白龙江的方向跪下时,全村人依次跪下,口中唱着音调绵长的祭祀之歌,手上富有节奏的敲击着盐白色的石块。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跪在那里的村长身子晃了晃,天空依旧万里无云,所有人都脸色发白死死的盯着天际,有年纪大的老人终于撑不住直接晕倒在地。
祭坛之上,几个族里的小伙将少女带着石柱连根拔起抬向江河方向,哪怕久未下雨,河水变浅,数十米高的飞瀑,也足以淹没这个卑微的生命。
所有人习以为常,麻木的看着眼前庄严的祭祀,在心中默默祈求龙王怜悯,降下雨水,突然正东方钟鸣之声回应。
白龙峰上云雾弥漫,一身白衣的仙人衣袂翩飞,隐隐立于群山之巅,他踏云而动,行走间周身金光萦绕,肩头神兽凤凰调皮的飞来飞去,很快化作虚无。
众人连忙跪地:“龙王大人显灵了,求龙王大人庇佑降下雨水,我等今后必日日供奉。”
有仙音伴着仙乐从四面八方在山间回荡:“人间污浊,于吾皆是蝼蚁,尔等所谓祭祀,不过是于己徒遭冤孽,应受业果。”
神祇的声音高高在上,冰冷缥缈,却让所有人冷汗直冒:“我们不知道这样做会冒犯神灵,都是村里一代一代传下来的,您救救我们,以后我们一定好好赎罪。”
所有人重重俯身在地,村长整个人已经瘫在原地,嘴唇颤抖不已,心底惊疑不定的同时是深深的畏惧。
“有水,井里冒水了,龙王大人挥挥手,我们的井里面就有水了。”小孩子稚嫩兴奋的声音响起,被爹爹一把捂住嘴,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就发现村头那口干涸的老井水已经溢满,从井沿冒了出来。
天空之际那位冷漠且悲悯的龙王不知什么时候也随雾消散了。
所有人面面相觑,离井最近的人爬起身扑到井口喝水,其他人蜂拥而上。
一位鬓角斑白的农妇,颤巍巍爬上祭坛,解开女孩儿身上绑着的绳索,两人抱头痛哭,脸上尽是劫后余生的喜悦。
安十乌从大石头上跳下来,扶着石头微微喘气,身上素白的锦缎全是汗渍,紧紧贴在身上,隐约可见结实劲瘦的身形。
虞钦递上手帕:“辛苦了,回头找个大夫给你看看,你今日很厉害,看来杂学也是一门学问,若是你不介意的话日后可以和我讲讲这些。”
若不是那所谓的神迹是他一点一点和王康帮忙布置的,他恐怕真的以为是龙王降临了。
水的冷热冲击可以形成雾气,白衣锦缎加上其他材料辅以多面镜子交相辉映可以聚拢日光,形成神光普照的假象。
就连他们以为的神兽凤凰,安十乌也说那是光影折射小黄鸭的效果。
还有他提到的硝石制冰,碱水变红,海市蜃楼太多闻所未闻超出常理的东西,让虞钦相信之前那确实不是神迹,只是他们没有探索悉知而已。
可众人不知的东西,一个来自乡村的年轻人却知之甚详,这让安十乌在虞钦眼中变得神秘起来。
安十乌摆了摆手:“手帕你留着自己用吧,回去洗个澡就行。”
“东西收拾干净,咱们先撤,免得有人反应过来跑来察看不就露馅了。”
王康听到安十乌的话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事情后续是虞钦派人处置的,井里存储的水足够他们短暂的过渡,之后便会有官府的人接管。
月上柳梢之时,王康才从外面回来,先是给了虞钦一份密信,这才道:“村里人连夜将祭坛砸了,族长因为一直以来独断专行也被其他人挤了下去。”
“新族长怕龙神怪罪,将不得以人牲祭祀写入了族规里。”王康看了安十乌一眼,知道他心里惦念于是道:“至于那个姑娘,虽然伤的严重,但那条命捡回来了,养上一段时日就能恢复,我走的时候悄悄留了三十两银子给他。”
安十乌微微松了口气:“幸好。”
虞钦抖了抖手腕将信纸展开,信里仿佛一团乱麻的勾连关系令他微微蹙眉,如此无论这个贫穷闭塞的村庄到底隐藏着什么,都不能深究下去了,最起码现在不能。
他将信纸放在烛火上,亲眼看着素白的纸张被火芯子点燃落地成灰,突然道:“既然这样,我们明日动身去民和乡。”
安十乌眨眨眼:“好。”这就是不再深究的意思了,看来那份密信里写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虞钦抬眸:“不问吗?”
“你既然这么说了肯定有自己的思量,论谋划处事我不如你,这个时候听聪明人的就好了。”安十乌神色坦荡。
虞钦心神微动,想到他今日愤然不平的模样,抿了口茶“你倒是古道热肠,那时候那些人拿着武器,你不害怕吗?”
穷山恶水出刁民从来都不是抹黑的玩笑,今日那样的场景许多人权衡后都会避让,他却不管不顾冲上去,全然忘记了这个世道本来就是弱肉强食。
安十乌明明出身底层,却偏偏有种未经浸染的理想天真,大概从前被家里人保护的很好。
不想安十乌听了他的话,反问道:“那你那时候又为什么,你完全可以不管,可你还是做了那么多。”无论是那日,还是这次救人,虞钦从来都没有退缩推诿过。
虞钦愣了愣,这些事情他早就处理习惯了,哪里来的为什么。
虞钦恍若寻常的神色让安十乌第一次对这个男人产生了想要探知的心思,他望着窗外皎洁的圆月,不由问道:“你有理想吗?或者说你想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虞钦同样看着窗外皎皎明月悬于夜空:“一个能治世安天下的人。”他语气平淡却无比坚信。
安十乌侧目,月光下虞钦清冷白皙的侧脸似乎也变得柔和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