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兰总觉得她很自私。不然为什么她只找万江却不去找宋桃夭。
灯笼被她留在那处,黑色铺在她的脚下,也铺满她通往光明的道路。
万江和宋桃夭都是她的友人。可二者选其一,她还是选择了宋桃夭。
万江没有问她,那人只是坐在昏暗的角落中望向她,直到她自牢门外消失。
人就图一个为什么一个凭什么。可到最后,这两个都不会有任何答案。
感情哪是能分得清的。
爱也好,恨也好,悔也好,怨也好。终归会化作一缕缕阴霾,将人紧紧缠住,不留一丝空隙。
“玉兰姑娘这就走了?”狱卒嘴角含笑。
玉兰回眸望向来时的路,心中苦笑一声,摇摇头,“是啊,走了。”
风卷起她衣服的一角,她这身衣服仍旧是那青楼之中褪不掉的红色。
芳华与奢靡只在一念之间,如梦似幻,醒来却是空欢喜一场。只留无边的悔意,让人感叹,不如不见。
在玉兰走后,万江环顾着他看了许久的地方,嗤笑一声。
所以,他在玉兰心中到底是什么?
心中的失落肯定是会有,但更多的还是惆怅。
一枚簪子藏在草垛之下,那个兔子模样的灯笼此时也暗沉下来,他就这么望着那盏被藏起来的灯笼,良久无言。
所谓命运啊……
簪子没入他的心口,疼痛自那处蔓延。他低着头看着胸前涌出的血液,觉得自己真是可笑,他低声笑着。
人间芳华百年间,梦中梦醒,谁人怜?可叹一生未出名,可叹一生未达愿。来生……来生……来生……
算了,还是愿得一颗平安顺遂心。
黑色的斑点自他眼前蔓延开,灰蒙蒙的墙此刻彻底沦为黑色。
血液顺着他的手指流下,那血滴落在他的衣袍之上。疼痛已经另他分不清眼前的虚实。
他不想死,但是他同样想让宋桃夭活着。
也许是因为,自他见宋桃夭第一面时,就觉得她不该如此。
那时,船夫撑着长竿,小舟随着水流飘摇在河面之上。竹筏向前移动,竹筏之上,那身着绿衣的女子抱着一把伞,抬眸与桥上的他相望。
清风荡起那人的绿衣,岸边的树叶总有几枚掉落在清澈的水中。满城花香,都成为那人的陪衬。
山水如画,佳人自画中乘舟而来。
宋桃夭应该是自由的,如那山川河流,绿意清风。
万江死时,心中最可惜的便是死前没能再见宋桃夭一面。
而宋桃夭到最后也没能与这位友人说上哪怕是一句话。
“怎么会。”
宋桃夭站在牢门之外,她脸颊上传来渐渐凉意。是泪。而她一心扑在那尸体之上,没有察觉。
她魂不守舍地看着前方,缓缓走到万江面前,似是丧失掉全部的力气,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她一下就跪到那尸体的旁边。
“明明只差一点,我就可以救他出来了。”宋桃夭低着头,眼中的泪水越来越汹涌。
到底是为什么。
所有人都不理解宋桃夭为什么选择和他们交好。他们之间隔着阶级,隔着流言蜚语。
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人与人的交流是不会有阶级的。
可真的如此吗?如果她当初没有和万江交好,是不是他还会好好活着。
“宋姑娘,节哀。”魏知易走到她旁边蹲下身来,他将手中的帕子递给她。
他垂眸,继续说道:“斯人已逝。”
宋桃夭抬头看向万江胸口中的簪子,混乱的脑海中终于闪出一丝清明。她强压着心中的冲动,看向魏知易。
她苦笑一声,想要扯出一丝笑容,可先她一步的是那眼角的泪水,“让魏公子见笑了。”
外面的一个狱卒哆哆嗦嗦地被人推进来。曾大人眉头一皱,他抬眸看向那人身后的官兵,随后将视线转向那狱卒。
刚刚已经有人告知他发生了何事。
“你可知罪?”曾大人板着脸,冷声说道。
狱卒干脆利落地跪倒在地,丝毫不敢有一丝犹豫,“大人饶命,大人饶命,都是那玉兰逼迫我的!”
曾大人的面色更冷了,“私自把人放进来,你还有理了?还说玉兰逼迫你?你倒是说说怎么个逼迫法?”
一介弱女子来逼迫他?他要是信了,那才有鬼。
“拉下去,按规矩行事。”曾大人朝旁边的官员使个眼色。
官员瞬间知道该如何去办,他抱拳朝曾大人一礼,“是。”
曾大人心中松下口气,其实这么一来,倒还真的解决他很多麻烦。
如果放人就会得罪二皇子 ,如果不放人又会得罪宋桃夭。
现在这样倒好,两边都不用得罪。
他朝前面走了一步,满含歉意地低着头,看向宋桃夭,说道:“宋小姐,你我都没有料到会发生这种事情。我一定会查明。”
宋桃夭在看到那枚簪子时就已愣住,她停顿好久,手中的帕子被她紧紧攥住。
“不用了。”她苦笑一声,胡乱地用手帕擦拭脸上的泪水。在看到那根簪子时,她便已经知道玉兰来过。
心中的悲痛似是汹涌澎湃的江水,将她整个人埋葬。可她面上却是平静。
兔子模样的灯笼掉在一旁,上面染上丝丝血迹,可那灯笼的边框也是红色的,乍一看竟不觉突兀。
宋桃夭起身走到那灯笼前,弯腰将其捡起,灯篓中的火烛已经熄灭,但她却无法找到东西将她点亮。
她抬脚地朝外走去,脑海中已经无法思考。
魏知易见她状态不对,回眸看了一眼江程安。江程安点点头,追了上去。
魏知易望着江程安与宋桃夭的背影,直至两者都消失后,才看向曾大人。
“大人,不知我能否提一个请求?”他开口问道。
江程安和宋桃夭走后,这牢房之中非但没有寂静,反倒还热闹起来。
牢门外再次进来几人,那些人目标明确地朝万江的尸体走去,想来是为搬运尸体而来。
曾大人略有疑惑地看向他,“魏兄弟请说。”
他听罢魏知易的话,略微思考一番,觉得不是什么大事,就一口应下。
他摇摇头,继续说道:“本来也是要这么处理的。”
魏知易听到此言,笑了一下,没有多言。
他拱手一礼,打算离开此处。
还是晚了。魏知易心中念道。
他朝外面走去,打算跟上江程安他们。当时官兵来告诉他们万江死的时候,他就让人去拦住玉兰。可到底是晚了些。
红绸被树下的人给抛起,那红色的绸缎穿过树干,又从另一边垂落。
一双手接过那段红绸,那手指白净且纤细,乍一看便觉得似是玉一般。
人对死亡或多或少有些惧怕。
玉兰将那绸缎系住,她将旁边随手找来的木凳子放在脚边。
临死之前,她忽然想起小时候的事情。
小时候她家中贫苦,父母就将她卖到青楼,赚得几两碎银。他们说等家中安定时,就将她赎回来。
她信了。
于是在跟嬷嬷学习时,她总是想着家人会把她赎回去。
可桃花开了败,败了又开。琴弦在她手中断开,抱着的琵琶从简陋变得华丽。
她都未曾等到自己的家人。
后来待她独当一面时,回到家里,才知道。原是他们都没有熬过那年的冬天。
琴声悠远,将那纷飞的雪花给扰乱,歌舞升平之中,夹杂着女子的嬉笑声。
万家灯火自窗边亮起,恍惚间,竟是能看到家人团聚。
玉兰在房中想了许久,直到大雪纷飞,直到天边已暗,她都未能找到一个答案。
她甚至连问题都不知道。
后来的后来,在某一天的清晨,她终于想到那个不知道问题的答案。
这个世道,活着已经是不易。
红绸悠荡,破烂的凳子已被踢至一旁。叶子穿过树林,抚过尘土,最终归于山野。
回忆与愧意,随着死亡而凋零。满腔的情绪都有所归处。
那艳红的绸缎比任何时候都要刺眼。
如同纷飞的海棠花夺目且凄美。
宋桃夭在一天之内得到两个友人逝去的消息。可她甚至连他们自尽的原因都不知道。
“小公子。”她坐在一个亭子中,抬眸望着天,问道。
她此刻心中一片茫然。
思绪中混乱得竟是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她静静地坐在那处。
有人来告诉她时,她是跑过去的,可那时她却敢看了一眼。
“人在最悲伤的时候,会做些什么?”宋桃夭最终只问出这句话。
她不知道他们为何自尽,但心中一直有个声音在告诉她,他们都是因她而死。
江程安听到此言,歪头想了片刻,最终还是没有想出来。
“想不出来。”
他转头看向宋桃夭,随后问起另一个问题,“宋小姐现在最想做什么?”
宋桃夭沉默片刻,苦笑一声,没有回答。
她低着眸,靠在一旁柱子上。
死亡是个无解的题。而人从生命中的第一个人离去之后,就被困在这个无解的题中。
“我想好好安葬他们。还想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做。”宋桃夭终于回答了江程安的那个问题。
“那就去做。”江程安站起来,“与其在这里悲伤,不如立刻行动。”
他走到宋桃夭面前,伸手想要将她拉起,“离别这种东西,你无论如何都要去接受它。而且你现在不是还有疑惑吗?”
宋桃夭抬头看向江程安,只听江程安继续说道:“找答案永远都比想答案快一点。”
宋桃夭终于笑了起来,她将手搭在江程安的手上,借了些力才稳住身形,“小公子说的对。此次多谢。”
江程安站在他的旁边扭过头,他的耳朵有些红。想来是羞的。
万江与玉兰一同自尽的第二天。
城中传出万江畏罪自尽的消息,坊间的人都是,青楼头牌玉兰和万江是相好,因为受不了相好自尽,就追随其离去。
宋桃夭他们的线都是友情线。
江程安暂时不会有感情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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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