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叶染上独属于秋季的枯黄,清风吹过,悠悠地落入地面,与尘土融为一体。青年听到这话,忽然站起。他皱着眉头,焦急地询问眼前的人,“真的就只有这样了吗?”
明明可以去战,但却偏偏选择了逃。为什么?
江程安低着头,他的手指渐渐攥为拳头。
坐在他面前的莫卿抬眸望他。良久,他叹息一声,说道:“没办法,万寿国的蛊,无解。”
江程安忍不了,他手掌拍在桌面上,望着莫卿的眼睛,眼中的执着似是会将一切灼烧,“只因为蛊无解,就去割城,和卖国有什么区别。”
莫卿同样望着他的眼睛。他沉声说道:“这是陛下的命令,违者诛九族。”
这一声包含着所有的无奈和不甘。
江程安沉默下来,他知道这一声意味着什么,但他就是不想认下,凭什么要就将南江的土地拱手让人,这仗打都没打,凭什么认为南江就不能获胜。若是陛下下达的是这样的命令,那么……
江程安抬头望向莫卿,他解下腰间的令牌,丢到桌面上,“我不认这个结果。”
那个令牌可以证明他的身份,是当初莫卿授予他的。
他的语气甚是坚定,下定这样的决心连思考都不用。因为他知道,这是他想要做的事情。
“我父母都被他杀了,他就算是诛九族也奈何不了我。”
“我以自己的身份前去。”江程安说道。
去边疆自然是去杀敌。他没想过会不会死,他只想着他若是不去,会后悔一辈子。
莫卿垂眸望着桌上的茶盏,莫家的人都是习武之人,他们也是一腔热血。幼时习刀时,父亲总是对他说,如果有一天国家陷入危机,那么他们便是国家的盾。
人一旦上了战场,便不能后退。因为他们的身后是灯火万家。
不胜,不退。
江程安站在原地,屋檐下的风铃声音轻柔响亮,风中的凉意独属于秋。
他捞起躺在一旁的长枪,再度说道:“我师父一直教导我去爱国,如果我就此认下,会辜负他的期待。”
他说完,双手抱拳与莫卿道别。
害怕死亡是人的天性,但有时候很多东西远远比死亡更为重要。
清风将所有的时间都给吹散,茶杯之上,烟雾袅袅。莫卿就那么抬头望着他决绝的背影,一直沉默着。
“莫家主,希望你也能如愿。”这是江程安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这声莫家主本不该是在叫他,可后来家主成为了他。
将近暮时,天空的边缘泛着惨白的光。南明帝的书房前跪了好几排的人,那是还没有死心的人。
天边忽然传来凄惨的叫声,那声音很远,但跪在那里的人仿佛都在这一瞬间闻见血腥气。有人听到那声音忽然颤抖,那人心中闪过一丝恐惧,但他依旧选择跪在那里。
房门之中,一个太监走到坐在书案之后的人面前,他低着头低声说道:“陛下,那群人还是在那里跪着。”
南明帝听罢,心中烦躁。他起身,长臂一挥,一桌卷轴被扫落在地。
沉重的声音接二连三地落在地上,如同击打在心脏上的锤子。
他冷声说道:“那就再杀。”
太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他低着脑袋,战战兢兢地说道:“可是陛下,徐太师也在那里。”
他的话音还未落下,就收到了南明帝的眼刀。
南明帝笑了一声,说道:“怎么做还需要朕教给你吗?”
太监听到此话,将脑袋磕在地上,他不敢反抗,于是就此将命令领下。
泪水淌着血,鲜艳的颜色流在地缝之中。一声声抽泣传进每个人的耳中,那是一位妇人。她此刻满脸都是泪痕。
头磕在地板上发出“咚”的一声,但她像是不知道疼痛一般,一步一台阶,一步一磕头。
易和门的大门常年打开,此时也终于有人注意到这位女子。
“夫人,使不得!”身穿蓝色衣衫的弟子从远处跑来,他拉住妇人的胳膊阻止了她再次下跪。
妇人被阻止后,眼眸中的泪瞬间成股流下。
她的脸上似是失去所有的艳色,徒留一抹灰暗。
易和门的中央有一座神像,人人都说那神像很灵。她不信,于是那时,神像前的香火中没有一炷香是她的。
妇人紧紧抓住弟子的手,她指尖泛白,手指攥得很紧。那双藏着悲凉的眼睛中满是红色的血丝,她说:“我想要我女儿活着,我想要我儿子活着,我想要我丈夫活着。”
她哭着,摇晃那人的手臂,像是在央求。
沙哑的哭声响彻在整片天空,妇人腿脚一软,跪倒在地上。那是无可奈何的悲伤、愤怒、还有怨念。
易和门背靠高山,而它的下方是一座村庄。
以往的易和门总是人来人往,而如今却是半天都寻不到一个人影。
那弟子问过妇人后,才知道她的一些事情。她的女儿前几天死于瘟疫,儿子现在还在边疆。
弟子问,那她的丈夫呢。
她说,她丈夫还在浮云城。
浮云城在南江国的边缘,也正是南江要割地的地方。
弟子彻底沉默下来。
妇人抬头望向那门中的石像,她很是坚决地再一次跪在台阶上,留下很重的响声。
那易和门的弟子回头望向立在大门中的那座神像。他并不知道那神像是哪位神明,他只知道那神像自易和门建立时就已经存在。
易和门的台阶又高又长,而那台阶的尽头有一座神像。香火容纳着众生的愿望,而台阶下方是乱糟糟的街道。
村子里已经有人染上瘟疫,门中剩余的人都已经前去帮忙。
为什么说是剩下的人,因为他们的门主已经带领绝大多数的弟子前去边疆。
割地的消息传来时,他问门主,如果南明帝拦着他们不让他们去怎么办?
易轻听到这话笑了出来,因为这个问题并不会成立。万人之上的帝王不会屈尊去拦着他们这群小人物。
但他还是回答了这个问题,“如果皇帝真的要拦我们,那就杀他。”
他说出这句大逆不道的话时,是笑着的,那笑容如同夜里的流星。
“那你们能回来吗?”
“不知道。如果没胜利,那没脸回来。”
“……”
“门主,易和门永远会等你们回来。”
细微的光落入马车之中,小鹤轻轻唤了一下魏知易,恍惚之间,魏知易好像听见耳边有人唤他魏晚竹,可睁开眼后,却发现只是一句少卿。
“少卿,我们到地方了。”
烛光隐隐地照在马车的一角,火光摇曳,眼前只能模糊地看清对面人的面容。
魏知易坐在那里缓了一下神之后才点点头,应过一声。
乌云将天边的月牙给遮住,漫天星光在空中闪烁。柔和的霜色落入世间,似是流年岁月。
那城池的门口有一个人,那人站在那里,手中的灯笼成了那夜色之中唯一的暖光。
魏知易抬脚向前走去,风将那人的声音传入他的耳畔。
“不回皇城吗?”那人问道。
那声音极浅,仿佛风稍微一吹那声音就会消失在这月色之中。
可那话已经落入魏知易的心中,风吹不走它。
他接过谢京墨手中的斗笠,轻笑一声,“少师一个人孤军奋战,总是要担心一些。”
白色的纱幔从眼前飘过,轻轻柔柔的纱,似是乱了谁的心。
谢京墨没有信他的鬼话,因为魏知易惯会骗人。
他垂眸望着魏知易的眉眼。直到许久之后,才将视线移开。
“宋姑娘。”谢京墨朝旁边的宋桃夭点点头。刚刚魏知易走过来的时候,他便看见了宋桃夭。
彼时宋桃夭刚起官兵手中的斗笠,她停顿片刻,抬眸看向谢京墨,“没想到少师还记得我。”
谢京墨应了一声,“自是记得。”
他只说了这一句,之后就没有再说别的话。
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
宋桃夭没有过多在意,当初她在宋家时,和这位少师接触过很多次,也知晓他的性格。
一旁的官兵上前来,缓缓开口,“住处已经为各位安排好了。”
宋桃夭望了一眼魏知易,随后转头应了一声“好”。
她说完,抬头望向小鹤,问道:“我现在还不是很累。要一起去百草堂看看吗?”
“可……”小鹤话刚说出口,便抬头看向谢京墨。
魏少卿和少师应该是熟识。他心中如此想道。
他沉吟片刻,还是朝宋桃夭点点头,答了一声“好”。
俞城晚间的风总是很大,风声吹过显得有些凄切。茫茫白光落在街道的各个角落。魏知易望着宋桃夭他们远去的背影,心中叹息一声。
“舍不得?”谢京墨站在他身边问道。
魏知易转头看向他。随后,他笑出声来,“你居然也会说玩笑话。”
两人并肩向前走去,霜色的光落在他们的脚下。城中此刻已经不再像之前那般群魔乱舞,这得益于谢京墨十几天的奔走。
谢京墨忽然停下脚步,他垂眸将魏知易的手握在自己的手中。魏知易的手向来很凉。如果可以谢京墨想走快一些,因为城里的风很大,而魏知易身体向来都不好。
“你的手比之前凉了好多。”他轻轻开口。
此时夜色已晚,街道两旁的灯光早已熄灭。虽然谢京墨已经将这里处理好,但那满地狼藉还尚未开始清理。
魏知易走在他身边,笑着答道:“马车里的空气凉。”
他们应该聊很多东西,比如家国,比如瘟疫,比如大水。但这些东西讲起来太长太久。
于是这些事情留给一会儿,现在属于他们。
晚间的风吹在他们的衣衫上,月光透过他们的身形,落下些许模糊的影。
晚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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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祸福相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