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过折多山 第4章 鱼子西失落雨夜

中午，到了饭点。

车子驶进一个小村落，村庄不大，却极具川西藏区的特色。

白墙红顶的藏式小屋错落有致地分布着，窗棂上绘着精美的彩色花纹，炊烟从屋顶缓缓升起，空气中飘来一丝淡淡的奶香和烟熏味。

丹增索朗将车停在一家看上去颇有些年头的小屋前：“到了。”

林妍推开车门下车，看到门口挂着的褐色帘子，上面印着藏文图案，墙上还有一排经幡随风飘动。

她下意识抬头看了看这间小小的餐馆，心底生出几分期待。

丹增索朗已经迈步走在前面，径直推开门，林妍连忙跟了上去。

“欢迎光临……”

厨房里的男人擦着手从后方走出来，正准备招呼，目光落在丹增索朗身上，他的表情顿时一僵，“丹增？！你不是…”

男人一脸不可思议，惊讶和激动交织在一起，声音里甚至带了几分颤抖。

林妍微微一愣，下意识地看向丹增索朗。

她发现这个一直神色淡然的男人，此时也稍微露出了一丝柔和的笑意。

“多吉，好久不见。”丹增索朗微微颔首，声音沉稳如故。

多吉愣在原地，眼神像是看见了某种不可思议的奇迹，仿佛眼前的丹增是一场迟来的梦。

他喃喃自语，似乎不敢相信地问道：“你……你不是还有五年吗？”

林妍虽听不懂藏语，但看着他们神情中的变化，她隐约察觉到这句话背后的分量。

丹增索朗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多吉，目光平和却藏着某种掩藏不住的深意。

片刻后，他用低沉的嗓音说：“表现好，提前放了。”

“真的？”多吉的眉头皱起，声音里带着半信半疑。

“骗你干什么？”丹增索朗苦笑一声。

听到这话，多吉脸上那紧绷的神情终于松弛下来。

他上前一步，用力地抱住丹增索朗，拍了拍他的背，眼眶微微泛红，声音也微微颤抖：“我的好兄弟，你受苦了！”

多吉的手劲儿不小，似乎要将这份重逢的喜悦和兄弟情谊全部倾注在这个拥抱中。

丹增索朗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轻地拍了拍多吉的肩膀，那一瞬间，仿佛有无数未出口的话语都融化在这个动作里。

一会儿，两人聊完。

多吉恢复了自然，他擦了擦手上的水渍，露出一抹笑容，语气热情而随和：“快请坐，你们想吃点什么？”

丹增索朗回答：“老样子。”

多吉爽朗地笑道：“好！”

说完，他扭头回到厨房，袖子一卷，开始忙活起来。

林妍偷偷看了丹增索朗一眼，忍不住问道：“你们……很久没见了吗？”

丹增索朗望着多吉的背影，声音平静：“嗯，有些年了。”

“为什么？”林妍问完，又觉得自己有些多嘴，便收回了视线，不再追问。

丹增索朗没有回答，眼神里浮现出一丝淡淡的怀念。

随后他示意林妍坐下，倒了两杯清茶，推给林妍一杯。

没多久，热腾腾的藏餐就端了上来，香气立刻充满了整个房间。

桌上摆着一盘手抓牦牛肉，肉块鲜嫩，颜色红润；旁边还有一碗酸奶，上面撒了几粒糖粒，看上去洁白细腻；此外还有热腾腾的糌粑，一壶带着奶香的酥油茶，以及一道用青稞粉制作的藏式甜点。

丹增索朗淡淡道：“尝尝吧。”

林妍伸手拿起一块牦牛肉，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肉质鲜美而有嚼劲，带着淡淡的烟熏味和藏区特有的粗犷香气。

她眼睛微微一亮：“好吃！”

丹增索朗看着她，唇角不易察觉地微微上扬：“这里的肉都是新鲜的，放了青稞灰烟熏过，味道自然好。”

林妍又尝了尝酸奶，味道醇厚中带着一丝自然的酸意，她抿了抿嘴，笑道：“这个酸奶，比市面上的好喝多了，特别纯。”

“高原的酸奶，没有添加东西。”丹增索朗拿起一块糌粑，熟练地揉成团，蘸了一点酥油茶，递到林妍面前：“试试，像早上那样。”

林妍迟疑了一下，接过他手里的糌粑，轻轻咬了一口，唇齿间立刻被那浓郁的麦香和酥油的醇厚填满。

她吃得缓慢，似乎在细细品味着这份简单而真挚的食物。

“怎么样？”丹增索朗问。

“很特别，”林妍笑了笑，眼神明亮，“这里每一样东西都好像带着高原的味道。”

多吉从厨房里走出来，径直走到桌旁坐下。

他的目光落在丹增索朗身上，眉宇间带着藏不住的关切，声音低沉地用藏语问道：“那个男人家里……知道你出来了吗？”

丹增索朗微微摇了摇头，动作平静，但那双深邃的眼睛却藏着什么情绪，像被厚重的云层遮蔽的天空，令人看不真切。

多吉闻言，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沉默片刻，目光定在桌面上，似乎在压抑着某种情绪。

片刻后，他语气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意：“那个男人嘛，要我说，就是该死的！对次仁做出那样的事情，连畜生都不如！”

他的话音忽高忽低，带着明显的愤慨，那股愤怒和无奈像是积压多年的苦水，在这一刻倾泻而出。

“可怜的次仁……”多吉说到这里，忍不住摇了摇头，眼神黯然，像是在回忆什么痛苦的往事。

他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仿佛还在为那个年轻美丽的女孩感到痛心。

林妍敏锐地捕捉到了多吉脸上复杂的情绪，那是掺杂着悲伤、愤怒和无奈的表情。

她看了眼丹增索朗，却见他依然面色淡然，只是那握着茶碗的手指微微用力，关节隐隐泛白。

多吉陷入了某种回忆。

他还能想起次仁的模样，像雪莲一样纯净又娇美。

可谁能想到圣洁的雪莲某天晚上竟然被一个醉酒的混账…

后来，悲伤的次仁受不了那份耻辱，就……

“唉，造孽啊！”多吉仿佛陷入了悲痛，喃喃道。

多吉眼神里透着深深的悲哀，但很快，他又抬头看向丹增索朗。

这个与他一同长大的兄弟，如今坐在他面前，脸上的轮廓多了几分冷峻，眉宇间也染上了沉稳与深沉，那是一种经历了风霜雪雨后才有的韵味。

丹增索朗微微低头，将茶碗放在桌上，轻轻推了推，发出一声低沉的响声。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多吉，这些事，不提了。”

“可是……”多吉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丹增索朗伸手拦住。

他微微摇头，声音不高，却有种沉沉的重量：“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多吉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重重叹了口气。

林妍静静地看着两人，气氛的凝重和悲怆让她不由得屏住呼吸。

她看着丹增索朗那平静如水的神情，隐隐觉得，这个男人的过去远比她想象的复杂和沉重。

多吉最终缓了缓情绪，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用带着一丝释然的语气说道：“算了，不说这些了，你回来了，咱们就得好好过日子！”

丹增索朗轻轻点了点头，端起茶碗抿了一口，没有再说话。

他的目光投向窗外，那飘扬的经幡在阳光下摇曳生姿，仿佛也在低声诉说着过往与宿命。

吃完饭后，丹增索朗带着林妍站在餐馆门口，阳光斜斜地洒在屋顶，院子里的经幡迎风飘扬，空气里带着淡淡的烟熏味。

多吉站在门口，看着丹增索朗：“路上小心，丹增，下次过来，好好喝一壶青稞酒！”

丹增索朗微微颔首，声音淡淡地回道：“再见。”

多吉看向林妍，笑了笑，用不太熟练的普通话说道：“姑娘，再来啊，吃得开心！”

林妍点头道谢，跟着丹增索朗一起走向车子。

透过后视镜，林妍看到多吉还站在门口，目送他们离开。

高原的风依旧轻轻吹过，村庄渐渐消失在视野里，取而代之的是一望无际的草原和远处的雪山。

车内，林妍忽然轻声问道：“刚才……你们在聊什么？”

丹增索朗沉默片刻后，才轻声说道：“没什么，只是老朋友见面，聊了几句。”

“下午你想去哪？”丹增索朗岔开话题，问道。

林妍从沉思中回过神，眼神微微一亮，带着一丝期待地说道：“墨石公园！听说那里像是外星人的世界。”

哪知丹增索朗却摇了摇头，“不好看的，就是一堆黑石头。”

“啊？”林妍愣了一下，有些错愕。

丹增索朗依旧看着前方的路，神色不变：“说的是实话，去了你会失望。”

林妍抿了抿唇，犹豫片刻后，换了个提议：“那……直接去鱼子西吧，看日落？听说那里的日落很美。”

这一次，丹增索朗没有反驳，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好。”

林妍眼神亮了亮，嘴角扬起一个轻快的弧度，带着一丝期待：“那就去鱼子西！我一定要拍下日落的照片。”

丹增索朗没有再说话，只是将车速稍稍提快了一些。

车子驶向鱼子西的路上，天空逐渐变得阴沉，远处的山峦仿佛被一层淡淡的灰纱笼罩着。

林妍靠在窗边，望着外面逐渐变化的天色，眉头微微蹙起，心里开始有些不安。

“天，好像要变了。”她轻声说道。

丹增索朗握着方向盘，目光平静地看着前方，淡淡地道：“高原的天，一会儿一个样子，到了再看。”

林妍点了点头，心里暗暗祈祷，希望天公作美，让她能看到那传说中如火烧一般的日落。

抵达鱼子西的时候，天色已经阴沉得彻底，大片乌云在天空中低低地压着，偶尔一阵冷风吹过，带着一丝雨意。

高原的草甸上，几处湿润的泥地泛着暗色的光，远处的雪山被云雾遮掩得模糊不清。

林妍下了车，裹紧身上的外套，抬头看了看天。

她原本期待着的金红色夕阳，已经彻底被那层厚重的乌云吞没了。

风声夹杂着湿意呼啸而过，林妍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看来……今天看不成日落了。”

话音刚落，一滴冰凉的雨水砸在她的脸颊上，紧接着，雨点接二连三地落下来，打在地上，发出“嗒嗒”的声音。

“下雨了！”林妍惊呼一声，连忙抬手挡住脸，狼狈地朝丹增索朗喊道。

丹增索朗已经从车里拿出一件防水外套，走到她面前，将外套递给她：“穿上。”

林妍愣了一下，接过外套披在身上，雨点落在外套的表面，发出清脆的滴答声。

“回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