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世充没想到自己还能再回到东都,自从通济渠边,他率领的隋军被瓦岗寨大败之后,便被调离到山东负责龙舟建造以及水师营的训练。两年过去了,他竟然还有机会被皇上召回京城,此番若能表现出色,重获皇上的信任,他的前途又将是一片光明了。他想着想着,心情愈发舒畅。
此时,龙舟已经驶入洛阳城的河道,渐渐放缓了航速。大大小小十来艘龙舟几乎占去了全部的河道,缓缓流淌的河水朝两边荡漾开去,岸边的柳条刚抽出新芽,依依翠绿连绵不绝。街道上车来人往,而桥上、街边、酒楼里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他们正窃窃细语,神色各异。
“不愧是京都,果然繁华。”王世充禁不住赞叹,回首时视线正对上站在舷边,沉默不语的如夏。
王世充笑眯眯地将她拉到身边,上下打量了一番,“夏儿,这一路上你的话是越来越少,怎么,是谁惹我的美人不高兴了?”
如夏朝他肩上靠了靠,漫不经心地回道,“大人,如夏是第一次进京,自然难免紧张了。”
“我的美人也会紧张?”王世充哈哈大笑,被她嗔怪地瞪了一眼,才赶紧敛了笑,安抚道,“夏儿莫怕,一切有我。”
如夏这才勾起嘴角,若有所思地问,“可是,皇上为何会突然召大人回京呢?之前有关水师和龙舟的营建,皇上都是亲自来山东视察的。此次虽说是去江都看琼花,但是如今的阵仗也太过庞大了吧,竟然连水师营都出动了。”
王世充的表情滞了一下,他也曾思量其中缘由,可终是不得其解。他既然猜不透皇上的心思,不如规规矩矩按照皇上的旨意办妥便是了。
他微微颌首,“夏儿,这便是天家威严吧。”
如夏不再多问,静静将目光投向远处,眸中略带了凝重之色。她此次与王世充回京,却没有通知公子,不知他是否料到会与她在宫城相见,更不知究竟会发生什么。她终究是个女人,虽然做了决定,可面对自己深爱的男人,到底是放不下,一颗心始终是为他担着的。
——
王世充入京后的第二天,龙舟便从东都启程,出发去江都。杨广对他办事的能力很满意,给了丰厚的赏赐,并于当晚在龙舟之上举行酒宴。
入夜后河面上一片漆黑,龙舟上倒是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歌舞正盛,酒过三巡,众人酣畅淋漓。
丝竹袅袅中,盛装的宫女在大殿中央翩翩起舞,临近结束时,她们由中间散开像一朵绽放的花,众星拱月似的围住一个女子,那女子被高高托起,宛如娇艳的花蕊。
杨广醉意朦胧,待看清那女子面容的一瞬立刻清醒了。尹兰?怎么会是她!身子才好些,就开始胡来!
她穿着淡粉色的轻纱,舞姿曼妙,纱裙如水波飞扬,她似出水的芙蓉,刹那间一个回眸便颠倒了众生。
他单手支额,微微蹙眉,可眼中却掩不住那抹惊艳。
她的脸上盈满笑意,正要行了礼退下去,忽然身子一软,人跟着就要倒下去,幸亏边上的宫女及时扶住,才没有摔到地上。
杨广顿时脸色煞白,一个箭步从龙椅上冲下去,而悄悄守在帷幕后的若雪也惊惶地跑出来。一时间,大殿上乱作一团。
“快召乐隽——”杨广低吼一句,扔下众人,抱起晕倒的尹兰疾步离去。
若雪亟亟跟在边上。
——
杨谅赶到的时候,只见尹兰面色苍白,躺在榻上。
他屏退了其他人,而后坐下来为她诊脉,许久后他拧着眉低声说,“你没有听我的建议。”
尹兰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展颜笑起来,语声中带着惊喜又有些不可置信,“乐大夫,我真的怀有身孕了?难怪这两个月的月事一直没有来。”
杨谅紧抿着唇,目光阴沉,“我告诉过你,怀孕对于你来说太危险,不说你肚子里的孩子,连你自己都有可能性命不保。”
尹兰隔着薄被抚摸着还很平坦的小腹,脸上又是幸福又是紧张,她微微牵动嘴角,眸光似水,笑得那样光彩照人,“乐大夫,我只要你想办法保住这个孩子,我愿意用自己的命换他的命。”
“看来你早已计划好了。”他波澜不兴,用几乎冰冷的语调回答她,“但我无法给你任何保证。”
尹兰也不怒,低垂着眼眸恳求他,“那么,我请乐大夫替我保守这个秘密,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皇上和我姐姐。”
杨谅抬眸望了她一眼,神色复杂,“他们两个此刻就在门外,你要我保守这个秘密,你可知这是要我欺君,是死罪。何况你姐姐是学医之人,即便我不说,她终会知道。”
“这是我的决定,我不会让皇上为难你。而姐姐,只要是乐大夫说的话,她一定会相信的。”尹兰看住他,忽地微微一笑,“我见过你给姐姐的那条链子了。”
杨谅怔愣一下,想了想,“那块翡翠?”
“恩。”尹兰点点头,坦然道,“你们的事我都知道了。其实,乐大夫虽然话不多,待人清冷,可我知你是极好的人,心地善良,对姐姐也是温柔体贴。而姐姐是个小心谨慎的人,她平时表示得不多,也一定是为了避嫌。”
见他一言不发,尹兰连忙解释,“你们一定是有自己的考量,我明白的,这件事,我也没有和任何人说起。”
杨谅望向窗外,渐渐收回神思,“好吧,就作为我们互相保守的秘密。”
他缓缓朝门边而去,却在门前停下了步子。杨谅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有些事我仍是要提醒你一句,他虽然对你百般宠爱,但他毕竟是皇帝,是九五之尊,伴君如伴虎。你若是怕你姐姐担心,要瞒着她,我自然能理解,不过,此事对他而言,只怕是欢喜更多,以你如今的状况大可不必担了这欺君之罪……”
他话还未说完,只见尹兰笑着微微摇头,“乐大夫,多谢你的好意。我不是怕他担心……只是想到他的这份欢喜,才更害怕……”
是的,如今的康复仅仅是表象而已。除了姐姐和乐大夫,没有谁比她自己更清楚这一点。如果他知道她怀了他的孩子,必定是满心欢喜,可正因为如此,她才又高兴又紧张,害怕自己不能顺利生下他的孩子,这将比她从未怀过他的孩子更令他痛苦。
她害怕,怕他的这份欢喜会落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