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渐深了,街上人影寥寥,一个青衫女子从乐善堂后门走出来上了马车,马车朝城门一路驶去。月华流转,光影变幻,墙角处似有黑影一闪而过。两个兵士模样的人从暗处走出来。
城门还未关,值守的卫兵向车夫检查了通行的文书,又掀起车后的门帘,果然见车里坐着一个青衫女子,身边还放了个药箱。
卫兵打量了一番,女子朝他礼貌地欠了欠身子。
卫兵放下帘子,朝驾车的招了招手,放他们出了城。
越朝城外走,路越颠簸,行了好一会儿,若雪才敢掀开帘子朝外看,月光下土路一直向前伸展,看不到尽头,边上是林子,远处是山,偶有火光,或许是山野人家。她如今已改头换面,安排马车、车夫甚至通行文书,一切皆是如夏的手笔,想来她准备如此周全,才能将自己顺利送出城,也是煞费苦心。
驾车的车夫是个中年男子,若雪问道,“大叔,我们还要行多久的路?”
男子声音洪亮,“前面不远有家客栈,我们留宿一晚,明日一早再出发,中午就能见到来接你的人了。”
若雪不再发问,静静地坐在车里。她和秦大哥分别已一年有余,从未想过要以这种方式再相见,她该如何面对他?想到明日就能见到他,心中百味陈杂,但最后也只剩下浓浓的思念,只恨夜太漫长。
马车在一家很小的客栈前停下,车夫扶她下来,若雪和他打了个照面,借着客栈门口的光亮,这才看清那男子的面貌,他肤色虽深,却并不粗糙,也没有常年驾车的人才有的沧桑。
小二布置好房间,男子对若雪道,“店里只有一间上房,在下住楼下厢房,姑娘若有事交代,门外喊一声便可。”
“有劳了。”若雪说着欠了欠身子,正好看到车夫的鞋,她顿了一下,而后在车夫目送下进了自己的房间。
若雪撕下易容的面皮,躺在床上却没有睡意,一年多在宫中的日子让她处处生出提防和小心来,先前车夫的面容已让她生疑,刚才看见他的鞋子,更加深了她的不安,看布料就知道那绝不是普通车夫能穿得上的鞋,形制倒是与刚才城门口的守卫相似。若雪一惊,恍然:那鞋是官制的。如夏究竟是安排了什么人来接她?
想到这里,她愈发警觉起来,再不敢睡。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闪过一道黑影,接着门缝中不知被塞入了什么东西,缓缓升腾起一缕烟雾。
若雪本半靠在床边,随即翻身下床,蹑手蹑脚躲入床下,想到自己曾用曼陀罗粉致人麻痹,心中不敢大意,立刻用帕子捂住了口鼻。
不肖片刻,室内烟雾缭绕,只听得门外有人语。
“只是一个弱女子,为何不在野外直接绑了,却要费这番功夫。”
“你可别小瞧她,据说我们不少兄弟都折损在她手里,大人也是怕节外生枝才做了万全之策。”
若雪听出来其中一人正是那车夫的声音。听他描述,他口中的大人,难道是洛口仓一役中惨败的王世充?
心一下子被提起来。
忽然,门被推开,两人直冲进来,若雪只看见那两人的脚飞快靠近,皆是同一种官制的鞋。
一人掀开被褥,却见底下空空如也,低叫一声,“人不见了!”
另一人也是大惊,怒道,“莫不是被她逃了?!”
整个房间不过眼前这点空间,两人飞快扫视一圈,未发现异样,随即飞奔出去寻找。
若雪小心翼翼从床下出来,她不能再待在这里,那两人随时可能会回来。若雪推开窗子,她的房间在二楼,并不太高,底下还有一个草棚,她推算了下爬下去的可能,于是翻身站到窗外,正要跳到草棚上,忽听见一声低喝。
“尹姑娘,且慢!”
若雪一怔,堪堪收住脚。那是一个陌生的女声,循声望去,一个身影修长高挑的女子着一身黑色劲装,骑一匹黑色大马已到近前,她直接从马上飞身一跃,仿佛凌空仙子般转瞬间到了若雪身边,她拉住若雪胳臂,又飘忽而下,直落到马上,这一切只发生在眨眼间,轻松地似乎在路边摘一朵花。若雪反应过来,人已在她身后,落到马上。心道:如此好的轻功,怕是与如景也难分上下。
天色已微微泛亮,黑马在晨雾中穿行,好似在宣纸上泼出的一道墨,无声无息,如梦如幻。
虽然先前一阵惊惶,但此时的若雪已经平复下来。身前女子一路无话,但若雪满腹疑问,不禁先开口道,“多谢女侠相救。但我与女侠素不相识,女侠何以出手?”
“自然是受人之托。”她仿佛猜到若雪要问什么,立刻接着道,“你是否想问何人要救你?时机到了,你自会知晓。”
女子语调平缓,语气中不带任何情绪,心思却剔透得像是会读人心。
若雪便不再发问,她知道这样的人想说什么她自会说的,她若不想说便什么也问不出来。
快日出的时候,黑马在一处道观门前停下,两人从马上下来,黑衣女子拴马,若雪抬头看门上的匾额——平朝观。
两人进了门,里面是一个院子。
“请尹姑娘在这里稍等片刻,待我去准备一下。”黑衣女子说着,径直朝后厅去了。
若雪点了点头,在四处走走,这院子不大,除了边上一张石桌和几个石凳,四周的廊下刻画着道家思想的文字和壁画,就再无其他装饰,倒是院子各处种了花草,看似杂乱无章,实则是精心打理营造出的自然之资。若雪认不出是什么品种,只觉得每一棵都装点得恰到好处,让整个院子少了宗教的严肃,却又保持着一种清雅和幽静。
想来这道观的大师一定不同凡响,若雪暗暗钦佩,这时只觉远处有人走来,她抬头一看,便吃了一惊。
只见一个修长的女子平步走来,她一身黑白相间的道袍,黑色乌发在头顶盘成发髻,一根细长的木簪穿插其上,白色的发带被风吹起,在身后轻舞飞扬,真正的仙人之姿。
“女侠?”若雪不由低呼出声,忽又觉不妥,改口道,“女冠。”
女子浅浅一笑,“我道号玄然真人,你就叫我玄然吧。”
玄然领着若雪从院中一直穿到后厅边上的厢房,“观中除了我,还有几个小道姑,平时里偶有附近的村民会上来,方便起见,为你另备了一套衣物以掩人耳目。”说着,两人已进了房内,桌上备着清粥小菜,床上放着一套黑色道袍、一根发带及一根木簪。
“你昨夜没睡,先吃点东西休息下,午膳时再来叫你。”玄然说完就要走,却看出若雪眼中的疑惑,方轻笑道,“托我之人是飞鸽传书,应是时间紧迫只写下寥寥几句,让我安排你住下,之后仍会有人来接你。不过,具体的时间我就不得而知了。”
若雪有一瞬间的恍然,但立刻又觉得自己猜得不对,神情暗淡。
玄然看她一眼,笑着摇了摇头,便径自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