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啊?
元乔乔好久没听到过这个称呼了,属实是有些新鲜。
她扫了一圈讲台下的学生们,虽然部分孩子到了十七八岁,身材已经趋近于成年人的骨量,可脸仍旧是小孩子般天真无私、带着懵懂神态的面容。
难为眼前的老师能把她认成小孩子了,毕竟是年龄差不多的,不过她感觉自己已经是历经职场心酸的老油条了。
这个夏令营因为要生活自理,所以建议年龄放在了十岁以上,不过来之前就听说了有不少七八岁的小朋友,所以划的学生年龄范围实际上是七到十八岁,大学生就调剂进助教里了,因为算学分,没有人有异议。
这个张陈思不是调剂的,但也不是业内人,不认识她正常。
而且她已经看见了,那个有过几面之缘的邓寅正在教室后面掩着嘴偷偷笑。
来之前没看了报名表上的证件照还没什么感觉,见到真人才发现,还真的有人不上镜到这个程度。
以及眼前认错她的女人,也是独一份的特色,虽然不是京市见惯了的精致化美女,但独特的洒脱外表却像烈烈草原里的格桑花,带着莫名的野性和洒脱感。
“助教姐姐,我不是同学。”
元乔乔歪头一笑,眉眼弯弯,莹润的眉眼在光晕下如潋滟的春雾,“我是七组的主教哦~”
张陈思甚至还没发现认错人的尴尬,脱口而出:“元乔乔?”
“是的呢!”
讲台下的学生们原本有好几个在刷手机拍照的,这一下子全笑了起来,还有许多开始跟前后桌议论纷纷,声音震耳欲聋。
“元老师好可爱!”
“她才多大啊?十六十七了吧,真是天才啊,助教老师竟然不认识她唉!”
“是不认识么!?”
“不是说这次的主教都是美协内部的授课老师吗?教授级别的?”
“那她多大进去的?好厉害!”
“哇哇哇是元乔乔,十一岁入的美协,现在是副会唉,网上很有名的国风平面设计师,过年播那个动漫电影《越人歌》的几个名场面大场景都是她独立制作的!”
“我看过!还买了设定集,她是有艺名吗?我没看到她名字啊?”
场面一度吵闹,现场十分火爆,不过张陈思此刻却安静如鸡,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所有人都知道眼前少女是什么身份,只有自己这个外行人不知道。
张陈思脸上难免堆了几分苦笑,元乔乔见她尴尬,莫名心里多了份同情感,朝张陈思晃晃手里的点名册:“助教姐姐,我来吧。”
张陈思这才有点反应过来了,尴尬笑笑,息掉手机从另一边退回到原来的位置,让位给了少女。
“现在重新点名啦。顺便麻烦各位同学带手机的把闹钟关掉、手机关机,还有什么耳机、充电器、充电宝之类的电子产品放到桌角。”
元乔乔卸了帆布包放在讲台上,朝角落里指过去,格外利落,声音也清脆无比,“麻烦两位助教老师收一下放在教室后面的保险柜里,每个人交了什么记得拍照,回头跟他们家长核对。”
“元、乔、乔。”三个字被填入搜索栏。
某科:明日夏至(本名元乔乔xxxx年6月21日——)现任陆江美术学院国画设计系教授、主任,国家美术协会副会长、国家书法协会会员,现当代艺术家。
xxxx年首次参与南郇市第二十七届水墨丹青书画展,作品被以3.2W价格拍卖;xxxx年参与陆江省非遗文化展中在书法、剪纸、皮影、刺绣等多领域展出作品,获得国家美术协会入会资格;……;xxxx年,在国风动画电影《越人歌》中担任场景设计、美术指导、技术指导……
哇哦,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眼前的小朋友竟然这么厉害的吗?
“张老师?张老师?”
“助教姐姐!”
张陈思正沉浸在元乔乔一连串她想都不会想的头衔中,冷不丁听到有人喊,手机吓得差点从手中滑落,她连忙把手机息屏扣过去:“怎么了?”
这时她才发现教室里早关了灯,讲台电脑正在播放一部纪录片,场景昏暗无比,不过少女的脸却仍旧光彩夺目。
“群里发通知让我们去会议室开会,我给学生放了纪录片,这边有教官会看着不让乱跑,我们一起去吧。”
“哦。”视线在教室里一扫而过,纪录片放的是什么她没看出来,不过没事,总归一群孩子也跑不了,“走吧。”
走道里倒是一片明亮,门外招进来的阳光拉的老长,已经有了西沉的势头。
“助教姐姐,”元乔乔抿着笑从后头凑上来,“你刚刚怎么不听我说?我自己的自我介绍做了一整个PPT呢,比百科里面好看。”
她竟然看到了?
“只是了解下。”张陈思接触到她的视线,不由得向另一边上靠了两步。
元乔乔眨眨眼,余光望见其他教室出来的多多少少有几个熟人,既然张陈思不习惯她这样的,便识趣退开:“哦。”
不太好接触,还是算了吧。
不过她走着走着,心思涣散开来,全然没注意到前方莫名凸起的障碍物,在未开灯的昏暗光线里毫不显眼,就等着随时随地给人致命一击。
一个踉跄,元乔乔下意识闭眼等待着摔到地面的沉重一击,结果却稳稳地落入一个怀抱中。
炙热,迅速的心跳声通过跳跃传递到了她的耳边。
“没事吧?是地太不平的原因。”
温润宁和的声线萦绕外耳畔,元乔乔忽然鼻头一酸。
很多年前,台风眼的夏。
爸妈一同外出忙生意,她习惯了小小的自己一人在家,哪怕有保姆陪伴照顾,也不过是例行公事的敷衍。
她看到了花园中盛开的三角梅,想采摘一颗回来种,却不小心因为开了的鞋子从二楼一路滚下去,头破血流。
保姆看到的第一反应就是立刻抱起她来责骂:“哎呀,你这么调皮摔倒了,我怎么和夫人和先生交代呀!”
她委屈地蜷缩着,可深夜,等着风尘仆仆的父母回来,见到受伤的她,第一反应却也是和外人一般如出一辙的责怪。
“不是我说,十一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能不能懂点事!”
那时候她才几岁大,走路都不算太稳的年纪,却已经被这般严苛的要求。
而如今大了,却被人妥帖安放。
“哎呦,这不是元家的小老师么?怎么趴在人家怀里。”
有和家里往来的某个老爷子看到她,乐呵呵先开了口。
楼道里扩音,好多有交情的人听见都回头来。
元乔乔瞬间清醒,迅速跳离出某人的怀抱中,脸色绯红一片,她一向是游刃有余地第一个跟人打招呼的,这次被别人抢了先,还是这么尴尬的场景,她恨不得把脸埋进地底下。
她立刻快走几步融进去:“我差点摔倒了,多亏助教姐姐扶住我。前辈老师们好呀~有幸和你们一起参与这次夏令营的教学啦!”
行业内比她小或者跟她差不多大的基本都不会参与邀约,所以每次会面大都是前辈,她来先打招呼比较好。
“小元老师呀,有几个月不见了。”
“封爷爷安呀。”元乔乔立马迎上笑脸,装作顺嘴的提起了昨晚熬夜查好的对应行程:“前两天看到您参了新展了,是二十号开展吧?开幕我赶不上,准备夏令营结束就去呢!”
“对对对,”封老听见这话,眼睛登时亮了,瞬间把她刚才的尴尬场面忘记了,笑得合不拢嘴,“这次可是我两年不休的得意之作,能参上这个展,也是值了!”
听及又有好几个老艺术家搭上了话茬子:“那到时小元老师让我家闺女也搭个便车去看看呗!封老搞的装置可厉害,我家孩子从小见了就宁愿出去找老师也不跟我学雕版哈哈哈!”
这也太会招人喜欢了吧?
张陈思眼睁睁看着元乔乔自然而然的和一群能做她爷爷的老艺术家这么容易的打成一片,神色不由得错愕。
这个有什么展那个拍出去了什么画,谁谁的作品多震撼,但谁谁的风格更偏爱,随随便便张口就来。
谁也不得罪,也不无底线捧高谁,无形之中就给别人一种关系亲近、不沟通感情也不忘关注近况的亲切感。
刚刚百科说她从来没有上过学呀。
这样的人生离自己的确很远,少女的出身和家世应当是数一数二的好。
张陈思不由得在心中感慨,不过却不会有任何其他多余的想法,因为自己的家庭环境也很融洽,她不羡慕别人家有钱有势,不过很敬佩少女的出色。
出身是一方面,可努力、旁人看不见的付出又是另一回事了。
只不过,她莫名觉得少女这般好像有些从骨子里透出的疲惫。
“张老师,”
邓寅从后面跟上来,“你不是艺术生啊?”
“嗯?”莫名蔓延的思绪猛然抽离,张陈思点头,“哦是的,我是学化学的,这也算是彻彻底底的外行人了。”
“那张老师业余喜欢这些吗?学过什么?有时间吗?”
“啊?”张陈思被一连串问题砸的反应不过来,半晌才明白了,想起自己来这的原因不禁觉得好笑,“哦,我们大学艺院有个老师受邀来当助教的,临时有事拜托我来了,本来放假就是准备随便玩玩,没想到好巧来这里当助教来了。”
“这么曲折啊?”答不对题,邓寅还想问,但已经到了会议室。
人其实不多,但全到了这里略显拥挤,座位都坐满了,后来的和助教们都自觉的在后面站成一排把座位让给主教们。
张陈思跟着邓寅站在了元乔乔背后。
“大家来了有座位的先坐好,各位助教老师如果坐不下了麻烦先站一下,我们尽快,好。”
人员纷纷整齐,邓寅刚悄咪咪想说话就被元乔乔预判到狠狠掐住了手臂。
——不许聊天。
侧过来的手机亮着,备忘录界面上最大标题字号清清楚楚。
“……小元老师你下手太重了!”邓寅吃痛连忙甩开手后退了一小步,憋着气小声声讨。
来的大都是有经验的人,安静的快,组织经理坐在首席刚刚正式开腔,在座的他甩不了眼刀,但目光还是幽幽扫过来。
没人爱听开会,好几道摸鱼的视线飘过来。
元乔乔尴尬得不行,面上不动声色,背地里别过胳膊想掐人。
哎呦,邓寅呢?
她摸索着却摸了空,不料这次却先反被拉住了手腕。
——我可没有聊天哦。
一样的备忘录,加大加粗的标题字体。
她低头往下看去,握住手机的手没有任何装饰,露出指尖一点的指甲也很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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