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末,清凉殿里的桃花开了,此时的桃花还未开成一片粉色的柔云,桃枝上还有不少桃花含苞待放。
贺兰重华依旧是一袭白色的衣衫。他在桃花树下轻轻抚琴,花枝越过他随意绾起的发髻。贺兰重华低垂着眼眸,在这春日里依旧是染了冰霜的神色。只是他的疏离淡漠落在这春日暖阳之中,别有一番清冷孤傲的美。
桓兆拎着一个金丝笼子缓步走道贺兰重华的身旁。贺兰重华神情淡淡的,继续弹着曲子。桓兆将金丝鸟笼挂在桃枝之上,他仔细端详着那金丝鸟笼,缓缓退了一步,就像是作画调整着细节一般,调整着金丝鸟笼的位置。
半晌桓兆才满意地退了开去,端详着这画中的人,画中的桃花,画中的相思雀。这画极美,唯有那笼中鸟儿坏了这春日美景。相思雀在金丝鸟笼里扑腾着翅膀,撞着金丝鸟笼,惹得花枝乱颤落了一地花瓣。
相思雀叫声吵闹,扰了琴声。桓兆却似愉悦得很:“你知道这相思雀有什么特别的吗?”
贺兰重华低着头,反正他不答桓兆也会接着说的。
桓兆折下一根树枝,伸进金丝笼里逗弄着相思雀:“这相思雀原本是雌雄一对。朕捉了这雌鸟,雄鸟定会在附近。”树枝尖利,惊得那相思雀更加惊慌,在金丝笼中扑腾着叫声几欲泣血。
平公公踩着碎玉铺的石子路走了过来:“皇上,信王求见。”
桓兆展眉一笑:“看朕说的吧,这雄鸟定会在附近。”
贺兰重华抚琴的手微微一颤,弹错了一个音。他的衣袖被轻轻一抖,向上滑了一截露出了他千疮百孔的手臂。贺兰重华不动声色的将衣袖轻轻拉下,将那些伤痕遮住。那枝头的金丝鸟笼中,相思雀早已停止了啼叫。它倒在金丝鸟笼里,胸膛被树枝刺穿,鲜血流过它黄色的腹羽一滴一滴滴落在桃花树下。
桓修的轮椅碾过碎玉石子路走到清凉殿前,贺兰重华抱着焦尾琴站在桓兆身后向桓修行了一礼。桓修目光扫过贺兰重华,隐有一抹愠怒的神色。桓兆笑道:“皇叔今日来的正是时候,清凉殿里的桃花都开了,景色正好。”
桓修从贺兰重华身上收回目光,轻轻一笑道:“皇上知道臣不喜欢这些风花雪月的东西。”
桓兆似笑非笑地说道:“皇叔不提醒朕,朕倒忘了。皇叔平日里也不喜欢结交文臣,惯爱与那些武将交往。”
桓修不紧不慢地答道:“臣并非爱结交武将,只是年幼时曾跟随风司马学习骑射,故而亲厚些罢了。”
桓兆眉毛轻挑:“这事朕倒真该治皇叔罪才是。皇后贤良淑德,品貌端方,朕倒从未听皇叔说起过。”
桓修手紧紧握在扶手上,脸上的笑容也是淡淡的:“闺阁女子常在深闺之中,臣从未去过内院,倒也不太熟悉。不过……”桓修扫了贺兰重华一眼冷道:“皇后是名门贵女,风氏又是满门忠烈,有世袭的爵位。皇上成婚第二日便封了一个乐师为美人,此举怕是不妥吧?”
“哦?”桓兆轻轻一笑:“这贺兰美人可是皇后亲自点头封赏的。”
桓兆回头对贺兰重华吩咐道:“你亲自去将皇后请来,今日信王在此,我们用家宴。”
桓修眼皮一跳。这传话的事情想来都是由内官去的,何时会让后宫中人去?桓兆不过是想提醒他,自己只是外臣,后宫他干涉不得!
贺兰重华目光自桓修那握在轮椅扶手上微微泛白的指节上扫过,不动声色地走出了清凉殿。
自从风歌儿从司马府回来后便称了病,也将请安给免了。其实后宫之中就只有风歌儿、曹熹月与贺兰重华三人。贺兰重华身份更是尴尬。风歌儿免了请安,倒是大家都落得个轻松。
贺兰重华等在椒房殿外,椒房殿里弥漫着一股药香。他细细闻了闻,都是人参、麦门冬、生黄芪、当归等补益的方子,心里便清楚了风歌儿身体并无大碍。
宝笙走了出来说道:“皇后娘娘身子不适,如今用了药刚刚睡下了,还请贺兰美人回去吧。万一过了病气给皇上那可就不好了。”
贺兰重华垂目道:“还请宝笙姑姑再去劝劝皇后娘娘,今日皇后娘娘还是去一去的好。”
宝笙原本就是个急脾气,见着贺兰重华更是没好气:“贺兰美人这是在教皇后娘娘做事了。”
贺兰重华道:“今日信王来了宫里,是家宴。娘娘若无大碍便还是去去的好。”
宝笙一听信王来了,心中更是有些怕了起来。那日在司马府宗祠里,她也是在的。信王对风歌儿说的话,她也全都听见了:“虽是家宴可信王也是外臣。何况这满屋子的药味,贺兰美人是闻不见吗?怎么敢说皇后娘娘并无大碍?”
风歌儿自椒房殿中走了出来。她一袭蓝色的衣衫,并不如何美艳,却是大方得体。“本宫有无大碍贺兰美人说了不算,本宫说了也不算,要皇上说了才算。”
“皇后娘娘。”宝笙蹙眉看着风歌儿。这要是去见了信王,万一被皇上看出个什么端倪那可如何是好?
风歌儿轻轻一笑说道:“走吧,家宴而已。不去才是不妥。”
宝笙是个直肠子,能想要不要见信王这一层已是不易。她哪里能想到,若是不见只怕皇上更要起疑心了呢?风歌儿也不便与宝笙解释。她看着贺兰重华道:“怎可让贺兰美人无功而返。”
贺兰重华恭敬道:“皇后娘娘,今日家宴只有信王与皇上二人,设在清凉殿。清凉殿偏凉,皇后娘娘待久了容易着凉。”
宝笙赶紧说道:“娘娘,宝笙去给您拿件披风。”
风歌儿摆摆手道:“不用了。谢过贺兰美人好意才是。”
贺兰重华这哪里是在说清凉殿冷?那是在提示她可以装着身体不适早些回来。贺兰重华竟然觉得自己与桓修有私?!
风歌儿再看向贺兰重华,不由地多了一抹讥讽:“贺兰美人心细如发,只是这心思只怕是用错了地方。”
风歌儿与贺兰重华走进清凉殿,果然见桓修与桓兆已经坐在了亭子里。平公公在清凉殿临湖的亭子里设了小席,风景倒是别致。
饶是桓修再隐忍,见到风歌儿之时,神情也忽地落寞了一瞬:“臣参见皇后娘娘。”
倒是风歌儿落落大方:“皇叔不必多礼。今日既是家宴,本宫就称王爷为皇叔了。”
桓兆玩味似地看着风歌儿与桓修,又对风歌儿说道:“皇后,你当见过皇叔吧?皇叔与司马大人交厚,司马府皇叔也是常去的。”
风歌儿轻轻一笑,心想果然桓兆是来探个究竟的。即便桓兆不喜欢自己,他也绝不可能容忍自己的皇后与外臣有私。她不紧不慢地答道:“此话说来倒是臣妾的不是了。府中鲜少有外人来。爹爹不喜家中宴客。说起来今日倒是第一次见皇叔。”
桓兆讥讽一笑:“第一次?皇后可是记性不好?”
桓修蓦地抬头看着桓兆。风歌儿神情倒是淡淡的,问心无愧一般。桓兆大笑道:“皇后是不记得了,我们大婚当日,在太庙中是见过皇叔的。”
桓修这才吁了一口气。风歌儿平静道:“那日臣妾被凤冠上的盖头挡住,没看清皇叔,确实是不记得了。”
一场家宴,风歌儿虽如履薄冰但仍旧是顺利的过了。
桓兆似乎心情更好了些。待风歌儿走后,桓兆将贺兰重华留在身旁问道:“你方才去请皇后的时候,皇后可有什么异样?”
贺兰重华淡道:“除了皇后娘娘身子有些不适之外,并无异样。”
“身子不适?”桓兆疑道:“怎不见太医来回禀过?”
贺兰重华道:“椒房殿中药味重,臣闻着似是风寒的方子。看皇后娘娘今日的气色,应该已快好了。”
桓兆讥讽一笑:“到底只是个女人,这相思雀却是越来越有趣了。”桓兆嘴里说着有趣,那神色却在说着“无趣”。他转过话头看着贺兰重华神色恹恹地问道:“这几日的药你可有在服?”
贺兰重华答道:“日日都服着。”
桓兆活动了一下脖颈,脸上瞬间布满了阴云像是变了个人似的:“走吧,该给朕施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