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前皇后病逝,皇上命人守灵七日便草草下葬,你可知是为何?”欧阳公瑾背对着常青,语气平淡,说起话来胡子一翘一翘的,不似生气。
常青提着的心稍稍放下,提溜着眼珠子思索片刻,答道:“按照大庆的规制皇后薨寺庙当鸣钟三万,停尸七日守丧三年,可皇后死后太子也并未守丧,皇上也只是让停尸七日,而且还是在皇陵停的尸,无人见过皇后的遗容,先生的意思是,皇后之死有蹊跷?”
欧阳公瑾:“皇后死的突然,皇帝先召的大理寺再召的太医院,当夜,大理寺去过皇宫的仵作全死了。”
常青盯着他后脑勺看了看,后背一阵发凉:“先生的意思是,皇上杀了验尸的仵作?”
欧阳公瑾:“不止。”
常青猛地跑到欧阳公瑾面前,急声问道:“半月前尚老爷子突然病故,可他身子一向很好,怎会突发恶疾,是不是...是不是与皇后之死有关?”
欧阳公瑾点头。
常青:“怪不得...怪不得安稳已久的太医院突然广纳贤才,怪不得势力盘根错节的东宫突然收了十几个新人入宫,原是如此。尚老爷子为大庆操劳了一辈子,却落得个这样的下场,皇帝不怕朝臣寒了心!”
“皇后之死见不得人,而死人是最能保守秘密的,天下人永远都不会知道。”欧阳公瑾眼底暗沉,衣袍下的双手紧紧攥着。
“那工部呢?工部那群人也得死吗?”常青问。
欧阳公瑾:“工部的人必然得死,不过不是因为知晓内幕,不然皇帝不会留那群人蹦跶这么久,他们得死是另外的事。”
“何事?”
欧阳公瑾并未回答她的问题,转而说道:“皇后之死显然是突发之事,打得皇帝措手不及,以至于乱了方寸,先唤的大理寺,冷静后才想起掩人耳目唤的太医院,对外说是病逝,皇后究竟是死于中毒还是刺杀我们不得而知,若是死于刺杀,那幕后之人的势力不可估量。”
常青被欧阳公瑾拉回思绪,皱眉说道:“若是皇后尸身完整,皇上不会如此遮掩,所以,我猜皇后大概是死于刺杀,还是无法完整入殓的刺杀。”
欧阳公瑾闻言满意点头,脸上神色彻底缓和,原谅她不知分寸招惹裴昭:“确实如此,但凡皇后尸身能瞒过众臣眼睛,皇上也不会冒着被人怀疑的风险急匆匆把皇后下葬,而是大操大办,越是想极力掩盖的东西越会做得过火。”
常青心脏突突直跳,刺杀皇后,连累几十个无辜的人丧命,幕后之人究竟是谁?他如何能避开锦衣卫潜入皇宫?他有什么目的?
欧阳公瑾:“想不出谁是凶手,那便想想谁能从此事中获益。”
常青经他提醒眼睛一亮,想到什么神色一僵,她朝欧阳公瑾看去:“是裴昭。”
欧阳公瑾没作声,可他脸上写的很明了,皇后的死最大的受益人便是虞贵妃的儿子裴昭。
“所以皇上立裴锦为太子不是皇后遗愿,而是平衡势力,皇后一死后宫虞贵妃独大,裴昭有母妃撑腰,可太子无人可依,皇上急立太子就是为了分拨裴昭的势力给太子。”常青在厅中踱步,一圈一圈的走,从这头绕道那头再绕回来。
欧阳公瑾:“不止。”
常青停步看向他:“皇上还有什么目的?”
“皇帝想看两个儿子相争,而争抢的前提是公平,皇后死前两方势力算是势均力敌,可皇后一死,朝臣明显偏向有母妃的三皇子,眼下太子不过十岁,若真等他俩争出个接过再立储,太子早就被三皇子整死了,那这场鹬蚌相争的戏码还有何好看的。”
常青生在泉州,长在祖母膝下,祖母教她识字,教她做人的道理,却从未对她说过朝堂纷争死的都是无辜之人,也从未提及人心狠起来是能把孩子都算计进去的。
“难道皇上知道皇后的死是裴昭干的?”常青猛地反应过来,颤着声音问道。
欧阳公瑾:“若皇帝知晓,裴昭已经是太子了。”
皇帝不立储君就是想看看三个儿子哪个最像他,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没有雷霆之势怎能当得起一国之君。
若真让皇帝知晓是裴昭杀了皇后,相必裴昭早就是太子了。
常青:“可裴昭不过是个十岁的孩童,他做不出这样的事!”
“虞贵妃是他母妃,常年在佛堂礼佛,没有皇帝召见绝不踏出佛堂一步,也就是这般不争不抢的模样才叫皇后失了警惕。虞贵妃进宫前养了只厉害玩意儿,没人知道是何物,也没人见过,我想,就是此物咬死了皇后,就像咬死监丞那般咬死了皇后。”欧阳公瑾说道。
皇后的死常青没见到,监丞的死她可是亲眼所见。
常青不愿接受裴昭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童,还欲替他辩解:“不是的,那怪物也只是道听途说,没人见过,更何况皇上不会准许怪物出现在宫中的,皇宫戒备森严,若是有怪物早就发现了。”
欧阳公瑾深深看了常青一眼,手指点了点桌上的棋盘:“常青,你来瞧一瞧,白子和黑子哪一方略胜一筹。”
常青不明所以,抓了把头发皱着脸在棋盘前坐下,她正着急上头,却被欧阳公瑾硬生生截断,一口气憋着上不去下不来,难受得紧。
常青:“黑子。”
“没错,这盘棋是我自己与自己下的,本该是势均力敌之势,却总是叫黑子略胜一筹,不过是我心中偏爱黑子,下黑子是多费了些心神,多盼着他赢罢了。”欧阳公瑾拾起一白子落下,棋局分明,黑子胜。
常青胸口处挤压的那口气忽地散了,眼前一片明了,清晰的棋子都在泛着碎光,“先生是说我偏爱三皇子,所以处处维护他,却对死了母后的太子没多少怜悯之心。先生觉得这是对是错?”
“身为棋子不可有所偏爱,稍有不慎便会输的惨烈,可若当的是执棋人,黑白两方都是掌中之物罢了,偏爱哪方哪方便赢,无所谓对错。”欧阳公瑾把棋局收拾好,白子黑子入筐,棋面干净不落一子。
常青盯着干净的棋盘看了许久,久到欧阳公瑾开口赶人:“时候不早了,回家吧。”
太傅府。
“跪下!”
“啪!”清脆的戒尺声落到齐常青后背,打出一道血淋淋的长印子。
齐秦哆嗦着手,胳膊粗细的戒尺不要命般的打在常青身上,十几下打完,常青跪都跪不稳。
一旁的玲珑看了,不忍的闭了闭眼。
“我看你真是胆子肥了!那裴昭是什么人!你也敢与他亲近!待太子殿下一登基,裴昭就是乱臣贼子!你若是同他一道,你也是不忠不义的乱臣贼子!你齐常青不要脸,我齐秦还要脸呢!”齐秦喘着大粗气,呼哧呼哧的指着齐常青鼻子骂。
常青手撑着地,慢慢的直起腰板,梗着脖子说道:“我若是不插手,裴昭就要被他们打死了,我必须得救他。”
“胡闹!”齐秦的戒尺又狠狠打到常青后背的血印子上,“我费劲千辛万苦把你送到太子殿下身边就是为了能在储君面前好好表现,待殿下登基你便是天子近臣,多少人求都求不来!你可倒好,捡着太子厌恶的事干!我当时就不该听你祖母的,活该把你掐死!”
常青裂开的伤口又添一记重伤,疼得再也跪不稳,猛地跌倒在地,双手死死撑着身子,眼里闪过迷茫。
耳边齐秦还在喋喋不休的吵闹:“这么点儿小事都做不好,我要你有何用?!当初就该把你送去学戏,还能凭你这副狐媚子的样子争个妃位,当什么太子伴读!你能当出个屁!就该把你掐死!”
今年常青不过七岁,齐秦说七岁的常青是个没用的赔钱货,只因她救了同窗一命。
常青不理解,权力真的比人命还重要吗?
“祖母说,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常青没有做错,你即便是打死我,我也没有错!”常青瞪着齐秦,一字一顿的说道。
“小姐!”玲珑大惊,欲打断她这大逆不道的话,却还是晚了一步。
齐秦大叫:“来人!”
小厮从外面跑进来:“小的在。”
“玲珑年纪大了,做事不严,找个地方发卖了吧,别带坏了小公子。”
小厮:“是。”
“不要!”常青慌了神,使劲拉住齐秦的衣角,哀求道:“爹我错了,你别卖玲珑,我保证...我保证以后绝对不和裴昭来往,你别卖玲珑。”
玲珑身子如柳叶般飘摇,没等她倒下,几名侍卫冲了进来,拉着玲珑便要往外拖。
常青撞向拉着玲珑的侍卫,那侍卫就像一座大山,任凭她如何厮打都纹丝不动,阻止不了他半步。
她眼看着玲珑被侍卫拖出了太傅府,拖进黑漆漆的后巷子里,门一关,什么也看不见了。
玲珑是祖母亲自给她挑的丫鬟,她俩从一岁便在一起玩儿,玲珑会唱京剧,唱得很好听,常青有时躺在床上睡不着,玲珑就一遍一遍唱给她听。
“辕门外那三声炮如同雷震,天波府里走出来我保国臣,头戴金冠压双鬓,当年的铁甲我又披上了身...
帅字旗飘如云,斗大的穆字震乾坤上啊上写着,浑那浑天侯穆氏桂英,谁料想,我五十三岁又管三军哪,都只为那安王贼又表进,打一通那个连环战表,要争乾坤...”
常青闭着眼睛听,好似又听到了玲珑清脆的唱腔,睁开眼,却什么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