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羌灭国了,意料之中却又惋惜,国主宁死不屈的自刎于北羌旗帜下,西凉人闯入宫殿只落得了满地尸首和流不尽的血河。
鲁卡靼将北羌翻了个底朝天,却不见半分值钱的珠宝亦或者有关北羌的物件,打听后才得知尽数被北羌国主提前送去了金凤,气的一把火将北羌宫殿烧的一干二净。
江安卿得到消息时正参加长皇子的百日宴,小家伙懵懵懂懂的不知道一群人高声阔谈着什么,被嬷嬷抱在怀中昏昏欲睡。
席位间不乏有人提到北羌灭国一事,不过很快便会有心窗明镜的揭过,谁人不知长公主被太上凰派遣去了北羌,现在北羌灭国了半分关于长公主的消息都没有,也不清楚人是死是活的。
为了这事本该大办的长皇子百岁宴如今只在麟德殿举办了家宴,且无歌舞丝竹助兴,为表陛下对手足下落不明的担忧。
“北羌灭国情理之中的事情,可惜了长公主下落不明,本王可是听说了长公主半夜带轻骑烧毁鲁卡靼粮草一事,可惜啊…可惜啊,北羌还是被灭了。”说话的人双颊坨红明显喝多了,站起身时摇摇晃晃的,身后过来扶她的宫人连忙轻声喊敦亲大公主,妄图让她清醒一些闭上嘴巴。
敦亲大公主是江安卿的姐姐,陛下的皇姨,身份地位自然是不用说的,只是这人心高气傲,喝点酒就容易口无遮拦。
寻常也就罢了,无人会在意,偏偏现在局势特殊,她跑出来在太上凰面前说这些,这不是戳太上凰痛处么。
江安卿视线缓缓落在敦亲大公主身上,试图劝说大公主的宫人一哆嗦的不敢再上前,太上凰的眼神淡淡的看不出情绪,可那宫人就是感觉到里头的寒意和不悦,选择之下定然是不愿意得罪太上凰的,低着脑袋默不作声的退到了一边。
“皇姐倒是说道说道,如何可惜啊?”从开席到现在一句话未说的江安卿开口,席间立马安静了下来,诡异的气氛蔓延在大殿中,禁苑的男子大气不敢出,其他外戚更是不敢说话以免牵连到自己。
其中的江月谷拧起眉头也并未出声,似乎并不愿意牵扯其中,一时间压的胆子小的直哆嗦。
喝多的大公主感觉迟缓,毫无知觉的大手一挥道,“依臣看就不该让长公主去什么援助北羌,西凉也只敢对北羌小国动手,灭国也就灭了,古往今来亡国国主数不胜数的,白白将长公主折在了北羌。”
看似是在惋惜长公主的遭遇,实则明里暗里在指责江安卿抉择有误,听的在场人心惊肉跳的。
江安卿依旧是那副看什么都淡淡的表情,连动作都没变,“孤倒是不知道皇姐如此豁达,想必皇姐也无惧西凉人吧。”
大公主打了个酒嗝,“西凉不过六州,怎么能和二十州的金凤相提并论。”
“说的好。”江安卿撑着下颌笑了,她一笑旁人不敢不笑,勉强扯出来的嘴角比哭还难看。
随即那还带着笑意的唇吐出的话却让醉醺醺的大公主立马从醉生梦死中醒了过来,“既然皇姐觉得西凉如此微不足道,那孤就将皇姐的女儿江离提拔为中郎将,等到西凉蠢蠢欲动时让江离带兵抵抗如何啊?”
不等面露惊恐的大公主求饶,江安卿揉了揉额角,颇为无奈,“孤头疼的毛病又犯了,扫了大家的兴,就先回去休息了。”
看准了不给大公主说话的机会,江安卿搭上冬香递来的手腕,在众人起身恭送之下缓缓出了麟德殿,徒留下敦亲大公主一副死了郎君的憋屈表情。
回仁寿宫的金辇上江安卿脸冷的厉害,显然大公主的话确实让她动怒了,但并非是无法压制的怒火。忽然她卸了力气软软的靠在椅背上,指甲敲着木质扶手,“皇姐总是知道如何让孤恼怒的,从小就这样。”
大公主是先皇长女,亦是君后所生,原本地位尊贵享无尽荣华富贵,偏君后没过几年又诞下了江安卿。按理来说江安卿并不会撼动她的地位,且她们还是同胞姐妹。
事实是江安卿在五六岁时就展露出才华,深得先皇喜爱,时常处理公务时也将江安卿抱在怀中,议事更是从不避讳着,独一份的宠爱连带着君后在禁苑也饱受尊重。
再后来十三岁的江安卿主动要求去军营里历练,先皇又心疼又欣慰的放她去了,那段日子是大公主最开心的时光,无人再压着她一头,无人再与之比较。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江安卿跟随军队出征崭露头角,深得军中士兵喜爱,可谓算得上天纵奇才,势如破竹的将侵犯赶走,甚至提出要开疆拓土。
哪位帝王能忍受诱惑,哪怕是让自己最疼爱的女儿拼杀战场,显然江安卿并没有让众人失望,战神般所向披靡,如野草般燎原之火无法摧。
冬香知道主子是难过了,不免腾生出怒气,“臣听闻敦亲大公主常年醉生梦死,放纵手下的人闹事欺民,碍于身份顺天府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安抚百姓。”
“闹事的里头有江离吗?”江安卿问。
冬香思索片刻,摇头,“臣并未听说过里头有江离的名字,倒是经常听见百姓夸赞江离一表人才,时常帮助弱小。”
“听你那么说,到不像是皇姐的女儿了。”江安卿闭上眼睛,头上的珠翠随着金辇的晃动发出动听声响,“让顺天府不用顾及面子,日后再发生类似的情况该如何处理便如何处理。”
“那砍头呢?”冬香不确定。
江安卿声音轻飘飘的,哪怕来一阵微风就能吹散,好在冬香听清楚了内容。
“那就砍啊。”
仁寿宫门口热闹的厉害,秋菊手忙脚乱的拦着要往里头冲的日达木子,又不敢告诉日达木子麟德殿的位置,他那气势汹汹的架势要知道了怕真能一股脑的冲过去要说法的。
“主子不在里头,主子吩咐了不能让您进去。”秋菊被缠的心烦,要不是在皇宫中,依照秋菊的脾气早一手劈日达木子脖子后将他扔出去了,还容得了他在仁寿宫前头叽叽喳喳叫唤。
日达木子红了眼眶,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满是绝望和执着,抓着秋菊的胳膊不放,“明明答应过我的!说要援助北羌!可为什么北羌还是灭国了!”
“打不过就灭国,哪里有什么为什么的。”秋菊觉得耳朵要被吵炸了,浑身毛炸了起来,也不管是不是在皇宫能不能把人打晕了,抬手就要落掌下来时一道声音喊住了她。
冷眼旁观有一会的景一拦住了她的动作,缓缓走到日达木子面前将快要倒下的人扶稳,声音柔柔的如一缕清风,“凤主去参加长皇子的百日宴了,估计要到很晚才能回来。回来后恐怕也因为疲劳而精神不济,没法子回答您那么多问题,您还是先回去明天再来。”
或许是景一不疾不徐的说话让日达木子接近崩溃的情绪逐渐冷静下来,倔强的摇头道,“北羌灭国了,我如何能安心的回去。”
“凤主居住在仁寿宫,您想来寻何时都能来,为何不能挑选对自己最有利的时候。”景一拍拍他攥着自己生疼的手,“您早些回去歇……”
景一话语一顿,盯着日达木子身后一处愣住了,日达木子转头看去,就见到坐在金辇上高高在上的太上凰,饶有意为的瞧着他们的方向。
江安卿下了金辇,身上萦绕着淡淡酒气,唇角上翘,“仁寿宫许久没那么热闹了。”
日达木子憋了许久的泪水一涌而出,抽泣着松开了景一向着江安卿走去,甚至带上了委屈的意味,“我的国家没有了,您答应过的保护北羌。”
景一垂下眼睛,不敢再看江安卿,人不多他连逃跑都来不及,只能僵硬的站在原地。
“孤可没答应过保护北羌,只说了会派人援助北羌,孤确实做到了。”仁寿宫门前挂着的宫灯找不到江安卿身上,隐匿在深夜中的女人越发让人看不清。
“可北羌还是没了,我的家没了。”日达木子怔怔的说道。
“嗯,孤的女儿也失踪了。”江安卿手掌压在他的肩膀上,“孤为了帮你,弄丢了一个女儿,你向孤讨要说法,那孤向谁讨要呢?”
日达木子张了张口,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送北羌王子回国宾使馆好好休息。”江安卿摆摆手,没再理会站于原地的日达木子,路过景一时眼皮抬了下,听不出温度,“再躲下去,仁寿宫能换个掌事了。”
屋内飘着凤髓香的气味,微醺状态的江安卿在浓郁的凝神香下更是昏昏沉沉,一进去就圈在了罗汉榻上,两侧的软枕正好垫在身后。
长皇子的百岁宴估摸着得喝不少,冬香陪着参宴前就嘱咐小厨房算着时间备醒酒汤,此刻江安卿满脸不愿意的捧着碗小口喝着。
神情恹恹的,好似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来,直到匆匆离去又匆匆回来的秋菊递上一份信件,江安卿身子才终于有骨头的坐正了。
拆开信件里头不过是一张薄薄宣纸,江安卿一目十行的扫过后明显感觉屋内压抑的氛围松快了些。
“主子,这是裴瑛雪让臣交给您的。”秋菊递上一个木盒子,打开后里头赫然摆放着她长久佩戴后又送给长公主的南红玛瑙手串。
江安卿淡淡将盒子关上,“让户部尚书孔一鸣把北羌使者送来的物件一件不落的搬去国宾使馆,就放在北羌王子居住的屋内。”
“这……”秋菊虽不喜哭哭啼啼的日达木子,但人家刚亡国没多久,把这些个物件送过去怕能睹物思人的直接哭晕过去,到时候跟前朝和百姓也不好交代。
江安卿看出秋菊担忧,慢条斯理的端起剩下的大半碗醒酒汤继续磨磨似得呷着,“与其沉浸在亡国的悲伤中再做出会杀头的事,倒不如让他清楚的明白,北羌的皇室血脉只留下他一人了。”
秋菊心一凉,不管是之前日达木子擅自闯入仁寿宫内,还是这次在仁寿宫门口大喊大叫的哭闹,放在其他人身上早被拖出去砍了,哪里还能见到太上凰的。
顾及小王子在北羌国饱受宠爱,行为举止跳脱随性,又可怜他刚成亡国之后才宽容了两次,但不代表太上凰是个有耐心的人,恐怕下次日达木子再不守规矩的胡闹,就要吃惩罚了。
秋菊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左斗光护着长公主一路从您给的路线跑了出来,路上刚巧碰上了向前寻的裴瑛雪,还得多亏这串裴瑛雪才认出了长公主。”
“长公主只是皮外伤,就是左斗光左肩中箭,逃亡耽误了治疗,怕是左胳膊要废了。”秋菊惋惜。虽没直接跟左斗光接触过,但两人也曾在军营中远远见过一面,只道世事无常,保住性命已是万幸。
江安卿点了点头,对生死之事早已看淡如常,“护驾长公主有功,按照应有的赏赐赏下去,其余的士兵家属该给的补偿也不可少,让工部挑选个好时节安葬亡兵。”
长公主暂住金凤边疆之地,鲁卡靼没找到她的尸首便知晓肯定是逃跑了,派人三路追赶也未曾寻到踪迹,得知流传出来的消息时长公主已经被江安卿麾下的铁骑带走。
她不死心的派遣精锐潜入金凤,想将长公主捉拿亦或者断个胳膊折条腿的,挫挫江安卿的锐气,可惜皆被那冷面将军裴瑛雪拦下。
秋菊讲述完后询问,“要不要派人将长公主接回京城?”
“她回不回京城不在孤,在于她自己。”说了那么多话江安卿疲倦的揉了揉眉心,“京城外长公主养的三千私兵全充公,顺带着你从孤的私库内将那副罗刹图拿去送给蔺宁。”
罗刹是食人肉的恶鬼,那副罗刹图是江安卿年少征战时被敌方送的,具体是谁已经记不清了。
只道当时看了这图的军中长辈无不愤怒,恨不得当场将图撕毁,可偏偏江安卿觉得有意思,不顾众人的反对留了下来,一直卷起来在私库放到了现在,终于是寻到了它下一位主人了。
秋菊偷偷掩去嘴角的笑意,蔺宁帮助长公主私养士兵,江安卿没怪罪诛九族也是为了保全长公主的名声,但不代表不计较这事,这幅罗刹图挂在蔺宁的书房内,日日夜夜的那么看着,怕心里脆弱些的得吓得精神失常。
屏退了冬香秋菊,屋内瞬间安静了下来,空气变得凝固焦灼,江安卿的视线终于是落在了等候许久的景一身上,略感疲惫的她少了刚才的凌厉,浑身透露出懒散的悠闲气。
“何时宫里的掌事见不得主子了,景一你在躲着孤?”江安卿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夹杂的意味。可景一就是敏锐的感觉到如果说的理由没能让江安卿信服,那么他将要承受帝王之怒。
景一跪了下去,明明他动不动就跪着,但这次江安卿眉头一跳,不悦的唇角抿成一条直线。
那晚的事情景一来回心里咂摸,喝多的他根本想不起来江安卿是什么态度,满脑子全是一时上头说出的心底话。只道那在旁人听来似乎只是下人对主子的忠诚,只有景一知道里头参杂着多少私念。
近乎于赤条条的将肮脏的感情摆在不容侵犯的太上凰面前,那么的卑微,那么的令人发笑。酒醒之后龟缩回了自认为安全的壳里,最起码在这段时间能暂时逃避,逃避太上凰发现他心思后冷漠的眼神,或者更加惩罚的将他调离仁寿宫。
想到此处如同有一只手包裹着他血淋淋又柔软的心脏,不断的挤压揉弄,快要折磨的他喘不过来气,近乎于狼狈的想维持着主仆的关系。
舔了舔毫无血色的嘴唇,“小的醉酒失职,无言面对凤主,故而不敢出现在凤主面前。”
没等到回答,漫长突兀的寂静压的景一脊背越来越弯,压的他快要忍不住的痛哭流涕,毫无底线的抱着江安卿的腿求她别赶自己离开。
半躺在罗汉榻上的人缓缓起身,未褪去的华服和眉眼间的冷漠将景一冻在原地。
“既然景公公如此有自知之明,那便让旁人接手奉茶一事吧。孤看景公公的师弟就不错,人机灵聪明的。届时他来仁寿宫当差你可得多教着些。”
后面的话景一听不清楚,两只耳朵嗡嗡作响,试图要抓住从膝前滑过的衣摆,可惜晚了一步扑了空,跌在了柔软的地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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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0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