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宾使馆修建在紫禁城的南边,占地面积并不大,每年来拜访金凤的使者会暂时居住在此处,现在这儿只住了一位北羌的王子。
江安卿到时就见一位穿着异族服饰的少年正蹲在院子的草皮上发呆,看的是一棵刚破土出来的苗子。
见到江安卿时扬起笑脸,拍拍身上的灰尘跑了过来,好奇的打量着她,“您就是金凤的太上凰?”
秋菊呵斥道,“不得无礼!”
少年约莫十五岁,眉眼深邃带着股孩童的稚气,被凶后骄傲矜贵的扬起下巴,“我没有不懂礼数!”
秋菊要跟他好好说道规矩,江安卿则抬手示意她出去等着,带着少年往楼里头走去,“这儿住的可还习惯?”
“您真的是太上凰?”日达木子歪着脑袋依旧在打量着她,见江安卿点头,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她们都说金凤的太上凰长着三头六臂,可我怎么看您都是个普通人,甚至比我母皇还小上几岁。”
日达木子坐在椅子上晃着脚,“那我问您,母皇什么时候派人把我接回去啊,这里一点儿也不好玩,连个说话斗趣的人都没有。整天呆在这里我快要闷的长蘑菇了。”
恐怕整个紫禁城也就只有初来乍到的北羌王子敢那么跟江安卿说话了。
“那孤准许你在紫禁城自由活动如何?”江安卿道。
“真的吗?那我能出宫玩吗?我听说京城繁华,酒楼的歌舞直至天明……”日达木子絮絮叨叨的说着对京城的听闻,少年的脸上浮现出激动的潮红,终于是注意到了身边还有一人。江安卿静静看着他时嘴角带着笑意,闹的日达木子的脸颊更滚烫了,少年捂着脸别扭的道,“您是太上凰,不能反悔哦。”
“孤不反悔。”江安卿命人送了好些东西来,日达木子左看看右看看的,金凤的东西怎么着都是比北羌的精致,日达木子的眼神更加热烈。
他头一次见这般优雅从容,尊贵强大的女人,再加上听过关于她的传闻,日达木子忍耐着砰砰直跳的心脏,“您送我那么多好东西,又允许我自由进出的,我该如何报答您?”
江安卿拧着眉头故作沉思,日达木子紧张的吞咽口水,心跳的更快了。
“倒真有一事需要王子的帮助。”若是日达木子能不被春心萌动蒙蔽双目,就能发现江安卿眼底闪过的狡黠。
从国宾使馆出来时天色已近黄昏,秋菊不解的接过江安卿塞给她的东西,展开一看后大吃一惊,赫然是一副地图,上面标注的路线是不曾见过的,格外隐蔽。
“您是打算帮北羌守住国土吗?这样不如让臣跟着长公主去,左斗光虽不差,但斗不过西凉。”
夕阳余晖洒在宫道,同时也照着江安卿,“孤不打算帮北羌,这份地图秘密送给左斗光,一旦战败带着长公主顺这条路线逃回金凤。”
秋菊心一紧,“您的意思是这次北羌必败?”
“西凉蠢蠢欲动不是头一天了,北羌只是开胃菜,她们想吃的是金凤这块肥肉。”江安卿神情懒散起来,在金辇上往下滑了点,“就看西凉的狼崽子有没有牙口咬动孤这把老骨头了。”
两道旁有太监跪拜回避,江安卿手指有节奏的敲在扶手上,“孤记得砸了景一,他伤如何?”
秋菊小心翼翼的把东西收起来,回道,“臣不清楚,不过已经让去处理了,额头而已应当是没什么大碍的。”
听下人说太上凰从屋里出来就去了国宾使馆,景一身为掌事太监问话没人敢不回答。
那儿住着谁整个紫禁城的人都知道──北羌小王子。传闻他生性活泼,灵动可爱,被北羌国主养的肤白貌美,谁知道一招遭遇变故,成了只能屈居在他国的质子。
发怒成那样回过神来就去了他那儿,景一咬了咬嘴唇,望着铜镜里自己的面容。本就算不上美人,现在额上又落了块丑陋的伤痕。
盯着发呆时门被敲响,秋菊说是太上凰让他过去一趟。景一慌张的拨弄碎发妄图遮盖住那块伤口,帽檐压低了几分,匆匆赶了过去。
室内亮着暖黄色烛光,照的江安卿面容柔和,目光也不似寻常那般冷冽,被打量的景一浑身僵硬不敢动弹一下。
江安卿拍了拍软榻,就见景一抬起眼试探的走了过来,最终选择在软榻边跪了下去。
愤怒的时候江安卿记不清具体做了什么,只是短暂的片刻回忆中出现了景一额头流下血水,依旧倔强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是哪怕江安卿把他活生生打死在屋内,他也绝不往外逃半步。
宽大的帽檐碍事的厉害,江安卿抬手摘了景一的帽子,一眼便看见了藏在碎发下的伤口,手指轻轻拨去了碎发,伤口已经上过药了,“听太医说会留疤。”
景一心中升腾起阵阵委屈,下唇咬出了深深齿痕,“您没受伤就行。”
“孤让你走,为什么不走?”江安卿注视着他,指尖挑起景一的下巴,迫使他抬起脸来,“为什么不走?”
“小的担心您会伤到自己,不敢走。”景一大胆的回望着,放于膝盖上的手紧张的攥着衣服,豁出去的说道,“虽然您没说,但小的知道您伤心,只是想陪在您身边。”说罢眼泪一颗颗往下掉,“小的没什么大本事,不能像两位姑姑帮您分担忧愁,但想在凤主身边伺候的心是真的。”
江安卿笑了,笑的时候眼睛会弯个弧度,里头仿佛有小星星一闪一闪,看的景一一时间忘记脸上还残留着泪水。
“孤不会让你留疤的。”拇指擦过景一因为哭泣而泛红的眼尾,特意在那颗痣上摩挲的用了点力气。
提拔左斗光和派遣长公主前往北羌一事绕过了陛下,陛下得知后气冲冲的来到仁寿宫,板着一张脸不悦就差写在脑门上了。
“那么大的事情母皇为何不跟朕商量?”江月谷气的不去喝奉上的茶,特意的扭过头不看江安卿,“朕是金凤女帝,竟然连自己国家出兵都是最后一个知晓的。”
江月谷的脾气在江安卿这儿不管用,四两拨千斤的回,“陛下心思纯良,孤不愿陛下接触到杀伐之事。”
“可母皇最起码告知朕一声,今日早朝兵部尚书蔺宁提起时朕哑口无言,全然不知怎么回事,差点在众臣面前闹了笑话。”江月谷又敬又怕江安卿,反复说来说去也只是希望江安卿能提前告知她,不至于旁人问起时手忙脚乱。
“蔺宁。”江安卿呢喃了一句,朝堂中心知肚明的一件事是江安卿吩咐下去的事不必去问陛下,而蔺宁特意在朝堂上处陛下难堪,怕背后有长公主所指引。
江安卿将江月谷面前的茶推了推,算是给她一个台阶下来,“孤往后要做什么抉择会先同陛下商议的。”
“母皇那么说,女儿就放心了。”江月谷深知在母皇面前小脾气得适可而止,拿过茶杯喝了口,微微睁大了眼睛,“母皇宫里奉茶手艺不比李德贵差。”
“陛下忘记了吗?”江安卿随手点了下在旁侍奉的景一,景一乖巧的跪了下去,低垂着脑袋宽大的帽檐下只能看见尖削的下巴,“他师傅就是李德贵,孤从陛下那儿要来的人。”
“还是母皇慧眼识人,朕御前又来了位年纪小的奉茶,说是李德贵新收的徒弟,得让他跟母皇宫里的好好学学。”前一秒气得脸红脖子粗,后一秒江月谷便笑盈盈的打趣说话,一派祥和。
景一认为陛下说的不过是一句玩笑话,没想到过几天后仁寿宫门口出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看见他时开心的跑了过来,甜甜的喊了声兄长。
屋内柳福跪的拘谨,不安的往景一所站的方向瞥,紧张的脊背绷直。
高高在上的太上凰盘腿靠在软枕上,大概是今日不用出门所以未施粉黛,没了浓妆艳抹后多了份清丽,“你就是陛下身边新奉茶?”
“回凤主,小的正是陛下身边的奉茶柳福。”柳福难掩声中激动。
“柳福,留福,倒是个有趣的名字。”江安卿勾起唇角,“你是来跟景一学习茶艺的?”
“回凤主,陛下回去后跟小的提了一嘴,说师兄的茶艺比小的的好,让小的得空来瞻仰学习,小的今日不当值就过来了。”
“既然是师兄弟,那就去吧,好好跟你师兄学。”江安卿摆摆手,目光落回了手中的书本。
景一张了张口,他本来可以陪在江安卿身边一天的。回望时敏锐的察觉到柳福在偷偷打量江安卿,心头翻涌出酸意,语气算不上好的唤他离开。
一出了宫殿柳福的话多了起来,性子活泼脸上的笑容跟不要钱似的,三句不离太上凰。
“我来之前特意打听了凤主的脾气喜好,也没他们说的难相处嘛,我看凤主挺和善的。”
“要不是在门口遇见你,我都不敢进来,不过紫禁城里谁敢随便踏进仁寿宫呢。”
“听说兄长泡的凤凰水仙深得凤主喜欢,我也要学,你教我吧。”柳福拉着景一的胳膊来回晃悠,仿佛看不见景一越来越黑的脸。
景一用力的将胳膊上的手拨开,冷着脸时阴柔的面孔带上了几分刻薄,“陛下是让你跟我学茶的,不是学习如何勾引主子的。”
柳福表情一僵,眨了眨眼很快又笑了起来,跟狗皮膏药似的黏着景一,“兄长说的都对,我不提凤主了还不成嘛。”
心里头烦闷,想到江安卿还对着柳福勾唇笑了,更是拉拢下眉眼。不过是个贱名字罢了,也就只有那名字讨喜。
教他东西景一自然是不愿意的,带着去了泡茶的地方让柳福劈柴烧水,去分装下人喝的低廉的茶叶,关于江安卿所用的东西一个也别想触碰到。
柳福不知是真傻还是装傻,景一说的不合理的事情他都照做不误,连反问都不问一下,在仁寿宫呆到了夕阳落下才擦着汗离开的。
他一走景一连忙去找江安卿,浸泡了一天的酸楚在江安卿让他奉茶时一点点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