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动 第9章 牡丹花簪

罗嘉一转头的功夫，任风言已骑上白马。

“寨主，你这是……”

“罗嘉兄，守好大伙，我去引开他们。”

既然黑风寨最初的目标就是自己，与其让寨中众人跟着自己遭难，不如早早将危险引开。任风言勒紧缰绳朝着下山的方向奔去，她绕过陷阱一路俯冲，见山脚下站着数十人的黑风寨土匪，打算从他们队伍的后方突出重围。

可是要引这些人去哪儿呢？往北是黑风寨，往南是任家的田地，往东出成安县，往西是临风驿。北上会被两面夹击，南下乃是引狼入室，东出则是一片迷茫，西进或可一搏。

霎那间的生死抉择，任风言选择了临风驿。那里毕竟是官家驿站，不仅有士兵把守，且来往皆是官吏，这些土匪们绝不敢造次。

“任风言在此，想要取我的命，就来啊！”

任风言冲下山脚的那一刻，众人回头望去，却见一位容貌妍丽的女娘骑着白马从山上俯冲而下，跃过黑风寨的队伍，她右手持剑，左手握缰，那高高束起的长发随风飘扬，英姿飒爽，半分不输好儿郎。

“二哥，就是她。”廖明指着骑在白马上的任风言，率先追了过去。

辛元仿佛是对眼前的女娘产生了兴趣，胃痛瞬间缓解，伸手往前一挥，其余人马一拥而上，跟着追了上去。

任风言不停地在心中向神明祈祷，愿乌山寨的众人能够平安渡过此劫。

一瞬间，她又清醒过来，暗暗嘲笑自己，曾经的无神论者如今也已沦落至此。

人人都让神明为自己谋利，不过是为了心安理得地掠夺、争抢。

往西不久，任风言远远听见右边传来了无数的马蹄声，他朝右望去，只见一蒙面男子的身后跟着一群正朝他射箭的黑甲卫。可定睛一看，那人骑的是飞卢马，确定前头被追杀的是姜不游。

刹那间，计上心头。

任风言调转方向引着后边的人群向右拐，朝姜不游奔去并大声喊道：“黑风寨寨主在此，尔等速速投降！”

此话一出，身后的黑风寨成员有些摸不着头脑，哪里来的寨主？

姜不游心领神会，遂回头朝着一路追来的黑甲卫喊道：“黑风寨威武！”

两队人马最终交锋时，任风言和姜不游相□□头示意，趁着混乱间冲出了队伍，跃入道路旁的密林中。

辛元瞥见了躲入林中的二人，露出了狰狞且诡异的笑容。

成安县县衙的大门口，高还在与守卫争执。

“大胆！我乃淮阳王的黑甲卫，汝竟敢如此无礼。”

门口的小厮向地上吐了一口痰，又用手掏了掏耳屎，再用拇指弹飞至空中，冷笑道：“黑甲卫？你瞅瞅你身上穿的，是黑甲吗？这不是临风驿那边的下人服嘛，装什么装？”

高还耐着性子亮出了怀中的符节，冷声道：“八月郊祭，淮阳王途径成安县却遭黑风寨劫匪，如今我突出重围来请县令派兵增援，若是因你们耽搁了，后果你们担得起吗？”

其中一位小厮听罢，顿时恼怒：“呵。真可笑，照你这么说，那淮阳王养你们黑甲卫是干嘛的？你们打不过还想怪我们头上。去去去。”

高还眼见是说不清了，出手打伤了二人，直接闯进了县衙，只见一位瘦得像杆儿似的老头正在翻阅厚厚的竹简。他见有人气势汹汹地过来，将头从竹简堆中抬起，问道：“你是谁？怎敢未经通传就擅自闯入啊？”

高还作揖道：“县令，我乃淮阳国的黑甲卫，今日护送淮阳王去京城路过宝地，不料遇上黑风寨的土匪，特持此符节来此，望县令派兵支援。”

那县令看了高还两眼，敲了敲案桌，厉声道：“连年战事连连，我成安县的兵几乎全上了战场，如今已是八月，案比事宜乃第一要务，县中各户人员信息均需详细登记造册，我手下无兵可派。”

高还仍拿淮阳王的安危作威胁，不料县令与那门口小厮的说法竟出奇一致。他们绝不会出兵，且反过头来怪罪黑甲卫无能。

至此，高还只能作罢。

乌山寨内，罗嘉正为郭山包扎着伤口。

“我要下山。”

“……”

“你别仗着寨主高看你，就来限制我。”

“……”

“我是一定要下山的。”

罗嘉静静地听着郭山在那念叨，伤口包扎完毕后，冷着一张脸出了门，正要跨门槛时，背对着郭山道：“你若要走，不需要我告诉你寨门在哪里吧。”

先前，任风言以身做饵引开了过半数的敌人，才使得寨中众人能合力击退残兵。罗嘉怕黑风寨的劫匪会卷土重来，亦知晓任风言最在乎寨中众人的安危，此刻唯有紧紧抱成一团才能有一线生机。

郭山看着罗嘉拂袖而去，狠狠打了自己一巴掌，埋怨自己说话不动脑子，刚才那些刺耳的话，他肯定听进心里了。

这头，任风言与姜不游一路往西，两人远远瞥见前方的山崖处有瀑布垂流直下，遂骑马前去取些水喝。泉下有一池谭水，清澈见底，泉水冰冷，入口清冽。

此刻，任风言才发现姜不游的脸上、手上皆有血迹，褐色的衣袍上有几处已被射出了窟窿，发冠有些倾斜，几缕发丝垂在耳旁，方记起他被黑甲卫追杀的画面。

姜不游拔掉左手的箭镞，将宽袖的边缘撕扯下来，缠在左臂的伤口上。任风言犹犹豫豫，正想帮他打结时，却发现姜不游早已灵活地系上了。

她越想越愧疚，要不是她让姜不游去挑起矛盾，也不会惹出一身的伤。可关心的话每每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

随后，姜不游将手放入水中，仔细扣掉发干的血渍，又用干净的衣袍擦干。紧接着，他从怀中掏出了一只牡丹花形的金簪，满心欢喜地递给任风言，“喜欢吗？送你。不过是从淮阳王那里劫来的，往后我……。”

任风言一把接过簪子，微笑道：“谢谢。”

这是姜不游第一次从她的脸上窥见这世间最温柔的笑靥，那抹笑意中带些腼腆，又带些倔强。

然而任风言此刻十分矛盾，明明是自己希望姜不游能够帮她，可看见他浑身的伤后又觉得欠了他一桩人情。

于是，她举着簪子道：“你的二百钱，都还清了。”这声音中，夹杂着一丝不舍和落寞。

“可我还没还利息呢。”说话间，姜不游不自觉地伸出手帮任风言取下落在头顶的枯叶。

任风言下意识地躲开，尴尬地回了句：“嗐，没有的事，我可不是那种见钱眼开的人。”

不是见钱眼开的人？姜不游努力憋笑，又道：“可若是我想还呢？”

他那真挚的目光让任风言有些猝不及防，她不是个不开窍的人，只是此刻，自己的心也有些乱。

现在哪里是对方还什么利息，搞不好，是自己惹了情债。

想到这，不免有些汗流浃背。

“风言，你快回乌山寨，那些黑甲卫追的是我，若是见你我同伙，怕是乌山寨也会被牵连。”姜不游将两匹马牵来，并将飞卢的缰绳递给她，又道：“飞卢跑得快，你骑着回寨里。”

任风言有些难为情，站在原地问道：“那你呢？”

“我要回临风驿，去救一个人。”

任风言刚想说自己可以一起去帮他，只见姜不游突然作呕，双颊鼓起，紧接着后退一步，朝地上吐了一大口黑血。

“任忘！”

任风言上前一步扶住姜不游，随他一起跌坐在地上，“任忘，怎么回事？箭，箭上有毒？”

此时的姜不游看着她一脸的惊慌失措，反而咧着嘴笑得放肆。然而下一刻，他实在支撑不住，身体直直地扑向任风言，落入她的怀中，下巴刚好抵在她的肩头，在她耳边用虚弱的语气安慰道：“对不住啊，没事的，我只是全身酸软，使不出力，不是有意的，你多担待些。”

“任忘，你别睡，我带你去找吴医工。”

此时姜不游的脑子还算清醒，他拒绝道：“你带着我太危险，万一被追上，我们两个人都跑不远。”又道：“你听我说，就把我放在这里，相信我，这箭没有毒，只是会麻痹躯体，过一会儿就好。”

任风言轻拍他的背以示抚慰，言语坚定：“我任风言既救了你一回，也会救你第二回。”

不料姜不游却出言阻止道：“风言，等等，你听我说，临风驿中有一位刚被送来的女子，是预备着献给淮阳王的，我答应她会救她出来，我待会儿还得回去找她。”

“任忘，以你现在的处境，还是先担心自己吧。黑甲卫随时会找上来，可你已毫无还手之力，还谈什么救人。”

姜不游半开玩笑地问道：“那你能否替我去趟临风驿，帮我救出她。”

“不能！”

任风言果断拒绝：“既然是你要救的人，那就你自己去救，不过，我可以带你去。”

说完，她从自己和姜不游的衣袍下摆处撕出几条布带，又将所有布带连接成一条，从姜不游的腰间穿过，自己再慢慢转身，使得姜不游趴在她的背上，用布带将他与自己绑在了一起。

任风言再三尝试，最终艰难地站起来，可站起来又能怎样，她实在难以备着姜不游上马，于是她又像初遇时那般，指挥着白马跪下，然而一旁的飞卢马率先察觉到了她的意图，先是跪在地上，后又侧躺下去，待任风言背着姜不游跨坐在马背上时，最终直起身子，驮着两人站了起来。

“任忘，那女娘长得什么模样？”任风言为了不让姜不游睡过去，努力地寻找话题。

“她皮肤白，嘴唇小，眼睛大，身量不高，身形清瘦。”

任风言感到心累，这表述听起来太过宽泛，要是在现代，给张照片比对就成，又打趣道：“这女娘，你之前认识吗？莫非是你的心上人？”

“不是。”姜不游极力否定，如果此刻的他可以活动自如，怕是早就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了。

“那就是萍水相逢，瞧上人家女娘了。”

姜不游略微思索，摇了摇头道：“是瞧上‘任家’女娘了。”

任风言心中无语，这人中毒后一会儿是，一会儿又不是，简直不知所云。不过，她也着实佩服古人的制毒技巧，不仅能损伤身体，还能降低智商。

于是笑道：“走，既然你答应了，那我们救她去。”

飞卢马载着两人一路向西，任风言的白马紧随其后，双双奔向西边的临风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