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媛姿从医舍内出来,迎面撞见谢瑧。
“王小娘子……”对方很快叫住她,王媛姿确定,谢瑧是专门等自己。
“谢公子,什么事?”她奇怪,自己平时与谢瑧没有任何交集。
“娘子,逢春脸上的伤,多久能好?”
竟是为了林逢春而来……是了,听闻二人关系亲密,之前同居一院……王媛姿想到那登徒子就心中没好气,但谢瑧模样俊秀清朗,瞧着比林逢春顺眼几分,便压下不满,道:“七天内总能消的。”
谢瑧又问:“她耳中仍有嗡嗡响的怪声,但已比昨天弱些。这种耳鸣症状可严重?”
“阿娘检查过,耳朵从外表看不出伤,若耳鸣的情况慢慢减弱,应该会逐步恢复——不是让他过几天再来复查么?”
谢瑧慢慢地点头,脸上浮现出犹豫,过了一会儿道:“王小娘子,我虽不该冒昧说这样的话,但逢春并非恶人,更不是轻薄孟浪之辈,你对她应是多有误会。”
王媛姿登时变脸,冷声道:“谢公子,你这话什么意思?我故意害他?”
“不是不是。”谢瑧连连摇头,“王小娘子,我与她相处时间久,她是个很讲义气的人,不会对女子动手动脚。莫要让先前的误会,一棒子打死一个人。”
王媛姿细细回想,之前与林逢春争吵,也都停在嘴上,最近打他巴掌,确实是自己误会。
“而且,打人不打脸,你那两下,委实太重。”
“你要为他讨个公道?”王媛姿语气仍冷。
谢瑧又摇头:“她说你已道过歉,往事都不追究。只是我希望日后若有类似的事情,娘子莫再冲动,手下留情。”
先前被母亲说教,王媛姿犹不服气,但此刻听旁人说林逢春不计较,倒有些歉意,她缓和道:“母亲也说过我了,我晓得——谢公子记得让他复诊。”
林逢春心安理得地窝在房中养病,不用上无聊的课,得空在院中打拳,与朱氏母女闲话,恰好错过两件事,第一件是刘畅妃离开书院。
刘畅妃在书院中逗留几日,作为客人住在延宾院,因谢氏的关系常往谢夫人处交谈,又因一手好字被王混知晓后求写了十几幅,相处甚欢。
她走前,翡墨寻到谢瑧,一见面就跪下哀泣,说自己知错,再不违逆娘子,希求能继续留在娘子身边。
谢瑧亦非铁石心肠,见她眼泪涟涟,诚心悔改,便告诫几句,让她去看看长嫂临行还有没有缺少的物品,若有需要及时添备。翡墨知道自己不用被赶走,急急擦去眼泪,高兴地应下。
杨柳依依,离别之日,谢瑧主仆送了一程又一程,直将刘畅妃的马车送到山下。
在“石峡口”的碑石前,刘畅妃掀着窗帘朝车外步行随从的主仆二人道:“瑧儿,走了这么久,别送了。”
“嫂嫂……”谢瑧犹不舍。
“之前听你说书院有骑射课,未放在心上,现在看倒真有强身健体的功效,走这么远也没见你累。”刘畅妃笑笑,“好了,咱家的马快着呢,现在时日早,我们趁白天多赶点路。盘龙岭不安生,听说有山匪剪径,沿途官府都加紧了巡逻。”
谢瑧想到山匪的大头目与自己关系匪浅,还在书院养病,略感心虚,赶忙道:“既如此,嫂嫂早些出发,晚上好宿在城中。”
刘畅妃颔首,又朝婢女道:“瑧儿在书院多有不易,翡墨,我与婆母都信任你,你切要照顾好娘子,有什么事,多留点心。”
翡墨连声答应。
谢氏主仆二人待看不见马车踪影,才转身回书院。她们刚到书院,碰到一个衣衫破烂的女子蹲在门口,门仆正不耐烦地驱赶她。
那女子见到谢瑧,眼睛放光,猛扑过来,大叫道:“谢公子救命!”
翡墨急忙挡在自家娘子身前,拦住女子,喝问:“你是什么人?!”
谢瑧辨出脏兮兮的脸,惊讶问:“筐儿?是你吗?”
“是我!”任筐儿的眼泪夺眶而出,在灰扑扑脸上洗出两道明显的泪痕,“公子救命!”
谢瑧上前和翡墨一同扶起她:“筐儿,你怎么这副样子?碰到什么事?”
任筐儿说不出话,一着急呜呜咽咽地哭。门仆急匆匆跑来:“谢公子,这破落女子死乞白赖怎么赶都不走。公子小心,我这就弄走她,仔细脏了您的手!”
谢瑧摇头:“不用了,是我认识的朋友,给我们找个干净场所说话。”
放鹤书院外人不得擅入,门仆引她们到门楼侧的一间耳房。
三人坐定,谢瑧问对面的任筐儿:“究竟出了什么事?你慢慢说。”
任筐儿整理情绪,将近期遭遇一一道来:
庙会过后,县衙派了一队衙役,到曾当街摆摊的人家补收市税。兵差们破门而入时,任家只有二老在。卧病在床的任母受到惊吓瑟瑟发抖,任父躬身上前问询,被差役一脚踹中心窝跌倒在地。
衙差们见他狼狈模样纷纷大笑,尔后说历年庙会任家兄妹一个卖花,一个摆摊,均未缴纳市税,县衙经过核算,需补缴一丈绢,三日交齐。如若不能,按匿税严惩。说罢在任家翻找,将一切值钱的东西索去,抵了一尺绢。
任家兄妹回家后,发现家中东西七零八落,父母俱面色凄惶,慌忙问过,才知这等祸事。
“此前庙会可征过市税?”
“没有。”任筐儿摇头,“衙役说,就是以前不曾,今年统一补收。”
“难道是魏家针对你们?”
任筐儿哀叹:“不是。他们统共扫荡了三十多户,都是平时经营买卖商贩的人家。”
谢瑧默然,继续听她说。
三日时间紧迫,任家兄妹四处借钱,想要补齐剩下的九尺绢,但屋漏偏逢连夜雨,任母一惊之下,病情加重,眼看进气不如出气多。任盆儿急得团团转,先拿钱救治母亲。怎奈病情急剧加重,大夫没有任何办法,第二日夜间,任母就撒手离世。任家兄妹伏在母亲床前哭了半夜,第三日到处准备苇席寿衣白旌。
谁料午饭时,任父突然捂住胸口说痛,没多久遽然倒地,任家兄妹一时慌了神,等任盆儿想把老夫放到床上,发觉已没有呼吸。
兄妹二人三日内连丧父母。
任筐儿眼睛通红,抽泣道:“三日期满,家中无半点余财缴纳市税。衙役上门,要带我们走。阿兄蛮力冲撞,被按倒在地殴打。衙役本说要以我抵账,阿兄苦苦哀求,忍受侮辱,逗得衙役开怀,他们才放过我,又给了三天宽限时间。”
她伤悲至极,说得断断续续:“如今耶娘停尸在家,阿兄被关监牢,只有我一人在外。我实在没有别的办法,才来求公子救命。”
任筐儿抹抹眼泪,离座朝谢瑧“扑通”跪下:“我愿典卖此身,换得绢布赎救阿兄出狱。以后当牛作马,无有怨言。公子,求求您!”
谢瑧连忙扶她起来:“筐儿,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公子若不答应,我就不起!”
谢瑧见她执着,叹了口气:“筐儿,你我是朋友,何必如此?我会想法子帮你,但我身边人够用,也没有买奴婢的爱好。”
“不行,怎能白受公子恩惠?”
谢瑧想了想,道:“你阿兄最厌士族,如果你卖身于我,岂不让他寒心。”
“比起阿兄恨我,我更不想看他丧命。”任筐儿流泪道。
“傻呀,”谢瑧伸指点了点她的头顶,“我借钱与你,以后还上就是。书院好像还缺佣工,等我问过许主事,你来帮忙。”
任筐儿抬头,大大的眼睛闪烁泪光,随即“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公子大恩,奴此生不忘。”
“好了好了。”谢瑧急忙扶起她,她额头磕得红肿。
救人事急,谢瑧让翡墨尽快取钱来,为免任筐儿一人再受欺压,她决定陪同一起去。
县狱大牢的门口冷冷清清,没人敢从这里经过。四名兵差手执长矛把守大门两侧,脸上也萧萧索索,没什么表情。
三人刚靠近,兵差就举起长矛警惕地指向她们:“什么人?!”
任筐儿哆哆嗦嗦,谢瑧上前一步,作揖道:“前几天因欠缴市税被抓进来、叫任盆儿的,今次我们带齐了绢布,前来赎他。有劳请来县中主事。”
兵差听了嘀咕几句,其中一人就去通传。
不多时,那人回来道:“长官繁忙,在此等候。”
日头爬到正中,火辣辣地照耀大地,兵差们有大门阴凉遮蔽,谢瑧三人无处可站,只得在太阳底下暴晒守着。
里面大牢的门忽然开了一条缝,两人抬着担架,架上白布下人形凸起,大概是尸体。
两人抬尸从牢里出来,说要送去乱坟岗。门口兵差掀开白布查看,瞧了一眼便放行。
谢瑧看到担架上一条胳膊无力地滑落垂下,臂上皆是狰狞伤痕。
“是隔巷的吴伯,平时走街卖草鞋,和阿兄差不多同时被抓进去的。”任筐儿声音低落,心有戚戚焉。
谢瑧拍拍她的后心,低低地叹口气。
三人在门口等了一个多时辰,一个小冠长衫的公服男子才带着两名随从悠悠走来。
“来赎任盆儿的?”他斜着眼睛问。
“是!”任筐儿连忙道。
谢瑧抬手示意翡墨将换成的绢布交上去。男子检验过绢布成色和长度,让随从收下,朝门口兵差道:“市税补齐了,放任盆儿出来。”
搭救任盆儿出狱,这就是林逢春错过的第二件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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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救人出狱(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