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春 第11章 囚鸢（六）

“我在那里守了很久，直到村子没落，村民都搬走了，我才离开。”

叙述完这个故事后，顾生辉见许长鸢良久都没有任何反应，有些不安地补充道。

“离开之后，我去了很多地方。可明明世界那么大，我却找不到我的容身之处。”

“即便我每日都在脑海中一遍一遍地描绘盼盼的模样，可随着时间逝去，她的样子却越来越模糊，我以为我快要忘了她了，直到我遇见了你。”

听到这里，许长鸢才有所动静，她抬起眼眸，直视他的双眸。顾盼生辉，顾生辉，这的确是个好名字，很符合他。

“那你觉得我是谁？”她脱口而出问道。

回答她的是一片死寂。

现在她终于明白了这结界里的一切所为何。不变的春日，长盛的梨花，为的只是弥补他的遗憾。

可这便要用其他人的生命，她的自由来偿还吗！

她站起身，拍了拍有些褶皱的衣袂，背手回眸注视着他，“可我只能是许长鸢，只会是许长鸢。”

顾生辉被她太过坚毅的眼神慌了神，移开了视线，他突然很害怕面前的许长鸢会变成一只纸鸢挣脱他的束缚，随风而去，他上前一步抓住她的手腕，连同声音也控制不住的颤抖：“求求你，别走！”

顾生辉力度大的不禁让许长鸢皱起了眉头，她顺势转身，抱住了他。

被抱住的那一霎那，顾生辉的呼吸都乱了，脸上亦是错愕惊慌，一只手悬在半空中，不知如何是好。

但巨大的惊喜后，是一阵直戳心尖的痛苦，他不可置信地抬头，“你……”

“这把匕首施有对异妖致命的毒素，只要刺中他，他便无法反抗。”

“所以，难的不是你能不能杀死他，而是你敢不敢下这个手。”

陆和光交给许长鸢匕首的时候说了这样两句话。

方才在整理衣袖的时候，她就摸出了匕首，趁抱住顾生辉的那一瞬间，将匕首刺进了他的胸膛。

明明在决心接过匕首的那一刻就做好了准备，可当真正感受到用刀尖扎进□□的撕裂感时，她还是害怕了，泪水不受控制的从眼眶涌出，顺着脸颊滴落在握住刀柄的手背上。

滚烫的泪珠惊得她回过神来，立马松开了手。

“对不起，阿鸢。”顾生辉抬手轻轻抹去了她脸上的泪水，揽住了她的腰，紧紧地抱住了她，却让匕首又深入几分。

毒素已蔓延开来，如同被困在冰窖般，他浑身发冷，五感逐渐丧失，四肢一软，倒在地上。

结界在坍塌，院落的梨花全部凋谢，漫天飞舞，顾生辉的眼睛已经看不清了，他伸出手掌，可怎么也抓不住那飞落的花瓣。

“是下雪了吗？可是我不喜欢雪…”

话落，顾生辉化作星星点点，像流动的星光般随着漫天梨花，消散了。

“叮当。”那柄刺入顾生辉胸膛的匕首清脆的掉到了地上。

许长鸢吓得一个激灵，后退了几步，仿佛间好像看到了她刚来这里的某一天。

“送你的。”顾生辉不知从哪里带来一只彩色的纸鸢，递到她的手里。

“纸鸢？”

“喜欢吗？”他忽略了她的疑惑，侧头问道。

“喜欢…”许长鸢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老实的回答了他的问题。

“你的名字里面带有一个'鸢'字，我还在想你会不会喜欢放纸鸢，喜欢就好。”顾生辉眼底波光微转，对着她浅浅一笑。

许长鸢被他清亮的眸子晃了眼，别开了脸。

“来，放放看。”顾生辉抓起纸鸢，站的稍稍离她远了些，一阵劲风突至，他扬起了纸鸢，许长鸢见状，立刻抻动线轴上的线绳，那纸鸢抖动翅膀，扶摇直上，一下飞到了空中。

许长鸢望着在空中自由摆动的纸鸢，鼻尖一酸，她仰起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瞪大眼睛，不想让泪水流下来。

在这之后，她几乎每日都会出来放纸鸢。可看着纸鸢只能在这一方天地展动时，她便萌生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她趁着顾生辉不注意的时候，故意松开了全部的线绳。当她死死地遥望着那只纸鸢顺着风自由自在，没有任何拘束的远远飞走时，情不自禁地露出了来到府上的第一抹笑。

可她并不知道，这些举动都被站在阴影处的顾生辉看在眼里，他的眸子暗了暗。

顾生辉没有问她纸鸢的下落，只是在过了很久后，又送了她一只金丝雀。

她给这只金丝雀取名为白云。

“可怜的小鸟，明明应该与蓝天为伴，却要和我一样被困在笼子中。”

“你是不是想要回家呀？”

“有没有想爹娘？”

小鸟哪里听得懂她的牢骚，只是叽叽喳喳的朝她叫着。

“我送你回家吧。”许长鸢的手指伸进笼子点了点它的羽翼。

她打开笼子，捧出小鸟，用自己的双掌为它搭建了一个飞行的平台，可等了一会，也不见它展开翅膀。

是因为被豢养太久，所以已经忘了怎么飞翔了吗？许长鸢自嘲地牵起一抹笑，用只有自己听得见呢喃：“替我离开这里吧，飞到属于你的那片自由的天吧。”

似是听懂了她说的话，白云“啾”地叫了一声，展开了翅膀，在原地扇动着，许长鸢见状抬高了手臂，白云一个起身，终是向高处飞去了。

许长鸢欣慰地凝望着不断高飞的白云，和那日的纸鸢一起，代替她逃离这座牢笼，帮她再好好看看外面的世界吧……

“咚”的一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已经飞到上空的白云就像是撞到什么无形的屏障一样，停止了飞翔的动作，在她面前直直地坠落下来，失去了生命。

在那一刻，她的心脏猛缩，似有感应般的回头望去，顾生辉就站在不远处，对她露出和平时一般温和的笑。但她感受不到任何温度，她惊骇地垂下眼帘，只觉得全身的血液在倒流，止不住地颤抖。

在那之后，顾生辉送给她的东西，她都原封不动的好好保存了起来。

“对不起，阿鸢。”许长鸢脑海中突然响起顾生辉临死前的那句话。

他明明把她当成顾盼盼，为什么又要喊她“阿鸢”？

可顾盼盼从未放过纸鸢，也不曾养过金丝雀，他对你这么好，从来没有想过伤你一分一毫，只是想要你陪在他身边，为什么要杀了他！

诡异的声音闯入她的意识中，许长鸢抱着头，莫名地产生了一丝后悔。

结界内外的温差让她不由自主的冷颤，她才惊觉自己已然出了结界，茫然地看着与昔日全然不同的村子，泪水涌出，崩溃的痛哭起来。

“姐姐！”江宁跑来，拿了自己放在马背上的被子披在许长鸢的身上，用手绢擦去了她的泪水，安慰道：“都结束了。”

许长鸢求助似地抓住江宁的衣袖，脱口而出道：“那我是谁？”

“阿鸢姐姐，你就是你啊。”江宁认真地注视着许长鸢的双眸，一脸肯定地回答她的问题。

是啊，许长鸢就是许长鸢，她不是谁的附属品，她就是她自己，是注定高飞，自由自在的鸢。

“猫妖一族最擅长控制记忆，他们会在遇到危险或者濒死的时候释放出扰乱敌人记忆的灵力，从而反击。对付他们，除了一击击杀，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用毒。”陆和光做好了结界坍塌的善后工作后赶来解释道。

他捡起了地上的匕首，将其擦拭干净收好。

“许小姐方才是不是产生了后悔杀了他的想法？”

许长鸢回想了下，点了点头。

“那便是了，这就是那个异妖扰乱了你的记忆。”

江宁听后，有些担心的看向许长鸢，“阿鸢姐姐，没事吧？”

“没事，我已经想通了。”许长鸢朝他们笑笑。

“好了好了，先回去吧！”江宁拍拍手，“许大娘和许大伯在等着呢。”她拉起许长鸢的手，朝她眨眨眼，“姐姐，回家吧。”

许长鸢出来的地方离许家不远，没走多久就看见许家门前站着两个黑影。

许长鸢刚刚哭过的眼睛又蒙上一层水雾，她迈开步子，张开双臂，感受微凉的夜风穿过她的发丝，轻轻飞扬的裙摆替她诉说了内心一点一点飘出的雀跃，“爹！娘！”

“阿鸢！我的孩子啊！”许大娘再也忍不住，两年多的等待，每个日夜的无数次祈求，数不清个以泪洗面失眠的夜晚，一切的不安，所有的痛苦在如今一刻全都释放出来，一家三口激动地相拥在一起。

“阿鸢啊，我的好女儿，让娘看看，有没有瘦了。”许大娘替许长鸢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将她身上都摸了个遍，生怕找到一处伤痕。

江宁看着面前温情的一家，唇角情不自禁地弯起，她戳了戳陆和光，待人微微侧目一脸疑问的看向她时，她挑挑眉毛：“是不是很温馨？”

“温馨？”陆和光轻轻抿嘴，摇了摇头又点点头。

“什么嘛。”江宁瘪瘪嘴，不免觉得有些好笑：这陆和光怕不是快木头。

在今晚，江宁又偷偷给他贴上了一个新标签，现在陆和光在她心中就是一个会假笑的冷冰冰大木头，想到这里，她笑出了声。

“哎！怎么把两位大恩人忘了！”许老伯先反应过来，朝他们深深一拜，“二位恩人的大恩大德我们许家永世难忘，唯有……”

还未等许老伯说完，陆和光就将他扶了起来，“您言重了，斩除异妖是我们捉妖师该做的，何来言谢。”

陆和光这客套话说起来也是一套一套的，倒让江宁分不清哪个才是真实的他了。

但不管怎么样，她都得牢记这人可不是个什么省油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