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过下雨天 第7章 爷爷

雨后夜色如洗。

一辆暗黑色的阿斯顿马丁缓缓驶入别墅的花园。

晏归下了车匆匆进门。

晏父背着手在窗台下抽烟，嫂嫂欣冉陪着晏母正坐在沙发里，神情忧虑，哥哥晏回刚刚从楼上下来，看到晏归，面露不悦。

“你去哪了？怎么通知你这么久才到。”

“爷爷怎么样了？”晏归不想跟他解释太多，单刀直入地问。

晏回叹口气：“你上去看看他吧。”

阁楼上的房间里装着各式各样的仪器，被仪器簇拥着的小小的床，躺着一个满头银发的老者，正是晏老爷子。老爷子虽然孱弱不堪，但眼神却依然澄明。他望过来，颤巍巍道：“小归回来啦…”

医生在床边忙碌地调试监控仪器，他礼貌地和晏归打了个招呼，就起身出去，给他们让出独处的空间。

晏归在爷爷身旁坐下，扶他坐起来。

爷爷此刻看着精神倒是好了不少，眼神里也很有光彩。晏归一想到楼下家人们失落担忧的模样，心头如同压着一块巨石，压抑沉重。

“小归啊，你别这副表情，爷爷的身子什么情况，爷爷最清楚了。”他身上病痛，却还是撑着来安慰孙儿。

晏归也温和地帮他用蘸湿的棉签轻轻涂抹干裂的嘴唇。

爷爷缓缓说道：“爷爷从前总是催你早点找对象，早点结婚，像你哥哥那样，找了你嫂嫂多好的姑娘家……可是爷爷总是忘了，你和你哥哥本来就不一样……是爷爷不好，爷爷以后不催了……”

“你能来看爷爷，爷爷最高兴了，爷爷不催你了……”

爷爷从生病以来就总是劝晏归，早点找个对象，结个婚成个家，这样他才走得放心，不然一想到自己走了以后，小孙儿还孤零零一个人在世上，没有人疼没有人爱的，那也太可怜了。

对此晏归起初是不屑搭理的，后来就开始用工作推脱，再后来，索性就左耳进右耳出，每每都是笑着以暂时还不急为借口搪塞过去。

爷爷甚至说过类似“你要是不早点结婚，我死也不会瞑目”之类的话。

那时晏归听着还挺不高兴，他脸一沉，也不管家里人如何看，兀自当没听见一般走开。

可如今爷爷向他道歉，说再不催了，他心底反而浮起一丝愧疚，眼前浮现出一个女孩的身影。

“其实，也不是没有人。”鬼使神差一般，晏归缓缓地说道，“但是……也说不好。爷爷，您就好好养身体吧，赶紧好起来，才能见到我结婚那天。”

走出房间，他没有急着下楼，而是去到走廊尽头的露台。

天灰蒙蒙的，他手里夹着一支烟。

“爷爷应该没有多久了。”晏回走过来，本想掐灭他的烟，一看烟并没有点燃，讶异了一瞬，“你明白的吧，最多不超过半年。”

“……嗯。”

晏回：“你也知道他的心愿是什么。”

晏归沉默了许久，只再度回了他一句：“我知道。”

晏回垂下眼：“你哪怕骗一骗他也好呢，随便找一个，回来管他叫声爷爷，他还会去查不成？虽然说你从小就不爱骗人，但是这种事……大家都会理解你的。就当圆他老人家一个心愿吧。”

“实在不喜欢，等爷爷……走了，你再离婚也行。给点精神损失费之类的，甚至证都不用领，就做做样子。”

晏归没说话，他捏着那支烟在露台的栏杆上重重地碾，直至里面的烟草末儿都被碾出来，散落在夜色中。

风是潮湿的，吹得园子里的花叶都哗哗作响，厚厚的云层中隐隐可以听见隆隆的响声，今夜又将会有一场大雨。大雨会将整个杭城淹没，江上也起了朦胧的雾，对岸的建筑打着光，那微茫的光徒劳地想要穿透云层，抵达夜空。

“今晚我陪床吧。”晏归换了个话题。

晏回张了张嘴，还是重重地叹口气：“也成，欣冉怀孕了，我得陪着她，咱妈咱爸身体都不太好，你平时也得多回来看看。”

“我知道。”晏归简短应了。

晏回看着这个和自己几乎生得一模一样的弟弟。

虽然是双胞胎，但晏归从小就表现出了和晏回截然不同的性格。晏回温柔开朗，待人接物游刃有余，成熟懂事，而晏归则内向又执拗，总是绷着一张脸，不爱说话，也不合群。

小时候晏回还会护着弟弟，后来弟弟不肯那么早就去国外读书，非得留在国内读了三年高中。大学再相见，容貌未改，个子倒蹿得极快，已经比自己还高了半头，气质也更加凛如霜雪。两个人站在一块，除了样貌，哪儿哪儿都不像了。

晏回觉得弟弟好像把自己藏进更深的地方去，任谁都没那么轻易地将他拽出来。

“少抽点烟。”晏回最后和弟弟说道。

晏归没吱声。晏回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走进屋里去。

爷爷的房间里，仪器的声音时不时滴滴响一声，晏归并没有完全睡着，他躺在沙发里，安静地数着那并无感情的声响。

同样的夜晚，商羽也没有睡着。

她窝在房间里，在紧急处理一则店铺投诉。

商羽是睡前习惯性看一遍各店铺的数据，突然发现的投诉消息，刚刚通知过来，还没过半小时。

虽说这种简单的店铺投诉一般只需要交代负责的运营小组成员去处理就好了。但这么晚了，商羽也不想去贸然打扰他们。同是打工人，她知道数这种半夜发消息让人去干活的领导最烦人。

处理完投诉顺便把消息存档在钉钉群的文件里，视线扫过晏归的聊天框，商羽眼前突然又浮现起方才在便利店见到的晏归。

在和他见过的短短几面里，他始终保持着一丝不苟，西装革履，连头发也梳得齐整。但昨晚的他，穿着一身休闲的T恤短裤，头发也稍显凌乱，叼着烟竟有几分桀骜不驯的神采。

不像现在的晏总，倒像高中时代的晏同学，总是绷着一张酷酷的脸，好像全世界都欠他八百万，谁都不敢轻易招惹他。

商羽没欠他八百万，所以高中时代的商羽并不怕他，才敢和他坐同桌。但也仅限于此，晏归并不会因为他们是高中同学就对她有什么不一样的态度，而她也很庆幸如此——和不熟的高中同学打招呼，会逼死社恐的。

商羽最后确认了一遍各店铺情况，把明日晨会要交代的内容记下来，大大地伸了个懒腰。

她突然反应过来，晏归今天说的是看到她在便利店才进来的，所以那时他是想对自己说什么呢？她竟然忘了问。现在问也太多余了，商羽甚至觉得那样耐心陪自己聊天的晏总怎么也该是今晚限定，过了今晚，之后再在公司见面依然是那个一丝不苟高冷大冰山晏总。

窗外唰唰下起了夜雨，潮湿的空气悄无声息地顺着窗户爬进房间内。

商羽窝在床上翻了个身，楼下客厅的灯还亮着，隐约还能听见电视的声音。李巧盈上了年纪以后总喜欢把电视开很大的声音，商羽躺在那望着漆黑的夜，静静听她看完了一集甄嬛传，而后又马不停蹄地打开了新的一集。

父亲不在家的时候，李巧盈就会这样整夜整夜地看电视打瞌睡。这个时候商羽是不能轻易下去的，被她看见会逮住一顿尖酸的嘲讽。

商羽不想搭理她，索性走过去把门彻底反锁上，枕头一盖，闭眼强制自己睡过去。

……

Prime Day的账目盘点过后，到了月底开始发奖金提成。

这月奖金丰厚，丹妮他们打算下班出去吃顿好的。商羽叫上了苏翎一起，约饭小分队定了公司附近的御牛道，平日里喜欢吃舍不得吃的样样都来几份。

“太香了，这次的奖金真的太香了，要是天天都过Prime Day那该多好啊……”丹妮趴在桌上一边点菜一边感叹。

商羽笑嘻嘻地说：“天天过Prime Day，你还想不想好好睡觉了？”

Prime Day那两天，整个运营组和商羽一块不眠不休，体力差点的撑到后半夜才撑不住去睡了，商羽更是干脆在公司小沙发上铺个小毯子就那么待了一宿。两天活动结束后全组放了一天假，就是这一天假里，商羽也没闲着，还是照例巡视完每个店铺的实时情况，记录好日常数据才去补觉。

这么折腾两天，钱是赚到了，大伙黑眼圈也深了一圈，个个形销骨立憔悴万分。

商羽这么一说，丹妮想了想，还是讪讪地摇摇头：“那还是不要了，我还想多活几年。”

苏翎看商羽这一脸轻松的模样，倒是有点忧心忡忡，一边吃一边就往她那儿瞟，瞟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问道：“小羽，你真的好了？”

商羽不明所以：“什么好了？”

“就段泽那事啊……我看你这几天，跟没事人一样。咱就这么算了？”

虽然商羽说不要往外说，但段家退了商家的婚，转而和沈家订婚的事，在圈子里已经传开了。甚至有好事者跑来问商羽干了什么被段家就这么甩开了，商羽并没有回复，反手一个拉黑删好友。

但并不是商羽不搭理，就能当事情没发生的。

杭城几个豪门世家的二代们私底下多多少少都有点来往。聚个会聊起这事，倒没几个人为段泽出轨的事愤然，多是说商家那大小姐现如今可真就成了个笑话，家里没落就算了，都订了婚了，男人也不要她了，成天跟个社畜一样早起贪黑的打工，对自己家那点家业一点都不关心，也是挺可怜。

这时就有人接过话，说商家的家业现在也不是她自己的了，她后妈不是生了个儿子么，再说商家现在那点家底，谁还稀得争啊，还不如跟商羽一样学乖点，听说她新跳槽那家公司，是晏氏的子公司？能抱上晏氏的大腿，谁还在乎他段家？

苏翎仍记得吃饭的时候，有个二代直接就嗤笑一声：“晏氏那对双胞胎，哥哥都快当爸了，她不会想搭上弟弟吧，那她可真挺没脑子的，谁不知道圈子里最难钓的凯子就是晏家老二。”

苏翎听了，也不惯着，当即一杯酒泼了过去。后来为了给商羽打抱不平，她发朋友圈含沙射影一口一个现在的渣男真他妈会装。谁料到段泽不仅看见了，甚至还点了个赞。气得苏翎一个消息发过去问段泽是不是有病，段泽来了句“我觉得你说得很对”，倒让她一拳打在棉花上了。

反观商羽，真就四平八稳，天天勤勤恳恳上班下班，跟没事人一样。

商羽也并不是想就这么跟他算了，只是最近实在太忙。

“我得把日子过好，让他们所有想看笑话的人都没笑话看呀。”商羽轻轻叹口气，给苏翎夹了块鹅肝寿司。

苏翎知道，商羽心里还惦记着段泽。

这姑娘看起来心大，总是嘻嘻哈哈的，但是做事比谁都认真，在对待感情也是如此。段泽可以说放下就放下，但商羽不是那样的人。她和段泽大学就在谈，每每聊起段泽眼里都有光。她是真心实意喜欢过段泽。

见苏翎的眉头拧紧，商羽赶紧把话题转移：“我知道翎翎最心疼我了，我也不会让你白白担心的，日子总还要继续过下去对不对？下周的电影，陪我去看嘛。”

苏翎见状，只得就坡下驴：“那得你请客，还有我想吃皮师傅。”

商羽弯起眼盈盈一笑，满口答应：“请，都请，皮师傅我去排！”

一顿饭吃得还算开心，临别时苏翎开车送商羽和丹妮他们回家。商羽坐在副驾驶，嚷嚷着自己一身烤肉味，回家得好好洗洗。

就在这时，手机震了两下。

打开一看，有两条消息：

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小羽，我们周末约个时间再好好谈谈，好不好？

晏归：现在有空吗？

商羽心顿时漏跳了一拍，还没等她回复，手机再度震了一震。

晏归：我在你家门口。

商羽：这么晚了，很急吗？

晏归：嗯。

聊天框显示对方一直在输入中，但始终没见他发出来一个字。

良久，晏归的消息才发过来，简短的一句话。

晏归：商羽，你可否考虑一下，和我结婚。

商羽：发错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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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