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可年说着不磨秋少关,让他睡上个好觉,但实际上,秋少关真正从那些琐事里脱身时,已经是凌晨时分。
三个人挤在一张床上,总归是有点儿难以伸展,关可年扯出来个毯子铺到地上,准备自己打地铺。
看他动作,秋少关伸手接过毛毯,干脆利落地扑好,然后一屁股坐到上边,冲着怔神的关可年扬扬下巴,“你上床吧,小孩儿睡地铺不长个儿。”
关可年撇撇嘴,又扯出来个毛毯,扑到秋少关旁边,看那样,是打定了主意要睡地上,他说:“哥,那我睡你旁边,我可不是小孩儿,我不小了。”
他又扯过来个小软被盖在身上,整个人直接倒到毛毯上。
陈木坐在床上看着两人动作,视线在地板上转悠了圈,像是有着一并下去的打算。
关可年一把关了灯,只留盏小夜灯,“好了好了,就这样吧,我和哥睡地上,陈木你睡床上,早睡早起,明天乖乖去找秦医生。”
“哦。”陈木应了声,动作轻缓地躺在床上,一阵窸窸窣窣声响过后,整个房间陷入寂静。
黑暗中,秋少关明显感觉到关可年正往自己这边蹭,就伸手去抵了下关可年的肩膀,低声问:“你干什么。”
关可年也将声音压得极低,说道:“我有点儿激动,这还是我第一次和别人一起睡地上,有种野营的感觉,要是再有个睡袋就更好了。”
关可年将自己的思维跳脱展示的淋漓尽致。
秋少关回了句:“别想睡袋,好好睡觉。”
“哦。”应声后,关可年终于安静数瞬,就在秋少关以为他睡着了,自己开始盯着漆黑的天花板发呆时,关可年冷不丁又冒出来句:“陈木,秦医生以前还送过我小玩偶呢,是只小狗玩偶,特可爱,他特意挑给我的,我觉得他人真的很不错,你不用怕的。”
秋少关眸子微转,听着他的话。
陈木也还没睡,很快地应了声:“嗯。”
关可年絮叨道:“你肯定是看错人了,陈木,秦医生那张脸就注定他凶不了,长得就是张天生当医生的脸,儒雅随和,小时候我就觉得,我应该有个这种模样的叔叔,而且秦医生的年纪也刚好当我叔叔。”
“他多大了?”秋少关陡然开口道。
“秦医生多大了?”关可年没想到他会应声,但想来,哪有人能忍住睡前不闲聊,颇为自然地接话道:“他应该三十岁了吧,刚好比我大一轮,我记得是这样。”
三十岁。
比他大五岁。
苏乞白应当和他同岁,那和那秦医生也是差了五岁的。
秋少关想。
一个刚好合适的年龄。
体贴,会照顾人。
无论人生哪个阶段,秦叙白都要先一步苏乞白一步踏进去,领着他往前走。
而且这俩人名字,一个叙白,一个乞白,
不得不说,某种意义上,极其般配。
秋少关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开始在心里那杆秤上暗暗衡量这俩人究竟有几分相配、又配到了哪种地步。
实在是像个偷偷视奸人生活的猥琐小人。
最后,他得了个结果。
这俩人在一起,确实配得不得了。
秋少关又问道:“那个秦医生有男朋友吗?”
“噌”得一声响从耳边传来,秋少关慢悠悠地瞥过去,眼睛适应了笼罩其上的黑暗、此刻能清楚地看见关可年那猛然撤离的脑袋、还有不似作假的震惊神情。
关可年问道:“哥,你问这干什么?”
喉结上下滚动了下,关可年才接着说道:“秦医生应该不会和你谈恋爱吧,他看起来像是比较喜欢安稳那种。”
“我怎么就不安稳了?”秋少关下意识扔过去句,顿了顿,不咸不淡地补充道:“随口一问,我对他没兴趣。”
对他有兴趣的是另一个看起来比他还不安分的。
关可年把脑袋稍微移回去些,像是悬起来的心稍微坠回去些许,他思忖片刻,才说:“男朋友的话,我还真不知道,秦医生的性取向我不大看得出来,不过他朋友圈经常分享些心理讲座,主讲人百分之九十都是男人,这算分辨性取向的一种吗?”
秋少关:“……”
算球。
陈木的声音温吞响起:“这不算。”
“哦哦哦。”关可年应下,又反应过来:“你咋还没睡?”
陈木说:“你不是在讲秦医生吗。”
关可年咂巴了下嘴,“行吧,那你听一会儿再睡。”
关可年回归正题道:“不对啊,哥,你咋一开口就是问男朋友,万一人家喜欢女生呢,而且我觉得像秦医生这种优雅型男人,应该更讨女孩子喜欢吧。”
说着,他就摸起手机,在手机相册里翻翻找找,“我给你找找他的照片,我哥治好产后抑郁的时候,还跟他合照了,那张照片我一直留着来取笑我哥,我嫂嫂那么尽心尽力都没抑郁,他一个大男人倒是开始哭哭啼啼的了,整天伤春悲秋的,承受能力差得离谱,完全没有以前玩赛车时候的胆量和胸怀了,烦死个人。”
但翻了半天,也不晓得在哪漏了,照片怎得就是翻不出来,关可年“啧”了几声,手上滑屏动作也越来越急躁。
秋少关淡淡出声道:“我见过他,”
“哦哦、你见过啊,”关可年突然反应过来:“你见过?哥,你以前压力也挺大的?”他小心翼翼地试探,抽出只手拍了两下秋少关的肩膀,以作安慰。
秋少关笑了声,“我不是去看医生,是刚好我有个朋友……和他认识。”
“那你要关爱一下你的朋友了。”关可年当即说道。
“你小子想什么呢,就非得是心理有问题才能认识那秦叙白?”秋少关心道,而且,那人也用不着他来关爱。
关可年连连否认道:“也不是,但是,哥,你那意思是,你朋友说秦医生有男朋友了?”
边说着,他手上边翻照片,打算翻出来给陈木瞧瞧,他先前忘了他还有照片这一茬了,现在想想,给陈木看上一眼要更安心些。
秋少关回:“没,我瞎猜的。”
他不知道那俩人怎么回事,到底公开了没,又或者,重新在一起了没,但想想,都一起吃烛光晚餐了,应当进度不慢,顶多就差临门一脚。
总归,他这是嘴欠得问上了那么一句,怎得都不应该再更嘴欠一点儿把这俩人的事儿给透露出去。
况且苏乞白还算个公众人物。
“诶,找着了。”
就近原则,关可年先把手机递给秋少关看了眼,“哥,这个就是秦医生,咱俩说的是同一个人吧。”
寂寥冷清的医院走廊里,一身雪白大卦的秦叙白站在靠墙的位置,他斜角的方向挨着个男人,男人眉眼和关可年有五分像,怀里抱着个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婴儿,再往右,站着的是个比那男人矮上半头的女人,看那样子,应该就是关可年口中的嫂嫂。
视线在秦叙白那几年前稍显年轻些的脸上转了圈,岁月似乎没在秦叙白的脸上留下什么不合时宜的痕迹,只给他添了抹恰到好处的成熟。
秋少关随口说:“就是他,没错。”
把手机递还给关可年时,秋少关的视线顺着手机斜角向下滑到照片的最角落处,一张不大清晰却又格外熟悉的脸落在秋少关眼中。
手递过去的动作停顿了下,连带着视线也一同定格在那个角落。
关可年顺势去接手机,拽了下,没拽出来,手机扔牢牢得被抓在秋少关手里。
又拽了下,还是没拽出来,
关可年说:“哥?”
秋少关方才松开了手。
关可年顺势将手机递到陈木面前,示意他看。
陡然,秋少关问:“患者能和医生谈恋爱吗?”
关可年奇怪地看他眼,说:“心理医生不行,别的骨科、内科什么之类的医生应该是可以的吧,哥你又想着啥了?”
“秦叙白是哈市人吗?”秋少关又问。
关可年瞧他的眼神更奇怪了,陈木也将视线一点点移到他身上来,两双眼睛在黑暗中凝视着他模糊的身影。
关可年迟疑地说:“不……不是吧,我记得当初看他朋友圈里,最底下那条是从小到大获得过的所有奖状,还有初、高中的,全都是帝都的学校,当然也不排除他小时候是哈市的,后来搬来帝都的,你问这个干什么。”
秋少关却没答他的话,而是缓缓扯上来薄被子,盖在自己脸上,遮挡住他那无法自窥的表情变化,也捂住鼻息间的空气,疏薄不透气的环境好像才能让他乱糟糟的脑袋稍微清醒一些。
照片角落里的那张脸,就像是两张熟悉的脸重叠在了一起,又像是深夜花眼出了幻觉。
在那么一张脸上,他看见了两道影子。
一道来自苏乞白,一道来自李迟明。
如果是苏乞白。
那就不会存在所谓初恋的称谓。
秦叙白初中后的人生轨迹明显是在帝都,而后去了美国,而那五岁的年龄差也说明,苏乞白喜欢上他的时候,他已经是一名心理医生了。
苏乞白不可能是以病人的身份与他产生了接触。
也就是说照片里那个拿着病历单的男人——
是李迟明。
“这张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秋少关问。
关可年回忆了下,说:“六年前吧,我小侄子现在刚好六岁半。”
六年前。
大一。
那时候李迟明在帝都。
他来找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