蜂悲 第8章 餐桌上说

中饭的时候，杨焕之和余湘语跟着罗曦走到餐厅一处无人的小角落，翻开铭牌先占了位置，虽然不知道罗曦为什么要选择这里，可能也是为了避开他人的目光。但他们两个都不太介意，都坐到了罗曦的边上，仿佛看着她吃饭也是一种享受。罗曦并没有同学们想象的那么单纯傻傻的，她经过了这半天的相处，也隐约感觉到自己成为了班宠，因为自己独特的天性。

当然，察觉归察觉，还是没有必要明说的，就这么单纯地维持这样轻松愉快的关系，对双方来说都是一件好事。所以，罗曦依旧打算和之前一样表现，做自己。

那么，既然余湘语说了是她请客，让自己不要客气，就索性全来一份吧。抱着这样的心态，罗曦在窗口把所有能点的的菜都点了一份，这也就阻止了后面排队两人自己点菜的打算，也迫使他们一起帮着把菜端回了桌子。

“罗曦，你自己一个人吃完吗？”虽然和余湘语一样，一看到罗曦的点菜就停止了自己再打菜的准备，并且隐约猜到是要三个人一起解决，但他还是忍不住这样问道，“说实在的，你点的太多了。”

“嗯，那就三个人一起吃吧。”罗曦笑着说道，领着三人回了自己刻意挑选的角落，如她所愿，周围几乎都没有同学，于是她开始吃起了自己最爱的黄鱼，“只有半个小时呢，我们得快点了。”

“这简直就是被你替着擅自做了决定，从某个角度来说，这就是我欠了余湘语一顿饭了。”杨焕之跟着坐下，有些不满地说道，但还是动了筷子，开始解决一般女生都不喜欢吃的肥肉，“这么多，三个人都有点勉强。”

“你就偷着乐吧，我可没打算要你补偿，都说了是我请客。不过，罗曦会点那么多，还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你平时就吃很多的吗？”余湘语并不喜欢杨焕之在罗曦面前抱怨发脾气，于是就盯着对面的杨焕之，坐在了罗曦的边上，转移了话题。

“还好吧，我是那种吃少吃多都可以的类型，有可能的话，尽量会多吃一点，毕竟现在还在长身体。”就这么说话间，罗曦已经消灭了黄鱼的一半，然后直接翻面，“你们也快点吃，等会儿黄鱼被我吃完了。”

“别别别，你慢点，这么快干嘛……稍微慢点，小心消化不良，会得肠胃病的。”罗曦那高速而不失矜持优雅的用餐方式实在是让余湘语感到震惊，“不用急，我们三个人能吃完的。”

“吃不完就倒泔水桶。”杨焕之一筷子夹走了黄鱼的鱼胶，然后这样平静地说道，“我现在完全相信罗曦的实力了，她完全能顶三个空降兵。”

除了黄鱼以外，罗曦又在不知道什么时候消灭掉了一笼灌汤包，还有一只螃蟹。

“吃饭的时候说什么泔水桶!不许你乱说!”余湘语听出来了，杨焕之是在说罗曦是泔水桶，她气急了，直接敲了一下杨焕之的头，“好好吃饭!”

“是，是，我的千金大小姐。”杨焕之乖乖挨了一下，然后继续若无其事地吃着，但明显加快了速度，“你也要加油哦，小心长不高。”

“我说，你们两个，尤其是你，罗曦，你吃那么多吃那么快，不会长胖吗？”余湘语虽然一直在为罗曦辩护，但实际看到罗曦那惊人的战斗力之后，自己也有些难以接受了，“黄鱼，吃完了?”

“多运动就不会吃胖了，无论吃多少都多运动，吃进去多少能量就消耗多少，不要让它变成脂肪就可以了。也可能是体质原因，我一直吃不胖。”罗曦一边说着很科学严谨的话，一边开始和杨焕之抢肥肉，“诶，焕之，你等会儿，我还没尝过饲养的畜肉呢，这个是肥肉吗？”

“是呐，这是猪肉，生物书上看过吧?白的肥肉，黑的是瘦肉，你就这么记吧，虽然可能不太准确。”杨焕之刚昨完解释，才发现自己被叫了名字，“罗曦，你刚刚，直接叫我焕之了?”

“嗯?不行吗？”罗曦没有预料到，杨焕之竟然会有些在意，“我也叫她湘语的。”

“所以说那是好朋友之间的叫法吧。”杨焕之似乎又开始不满意了，在余湘语看来，他就是无事生非的欠打，但在罗曦看来，这似乎只是一种不坦率的傲娇，“我和你，还没有亲近到那个地步……”

“我和你，和我跟湘语之间差不多吧?”罗曦提出这么一个观点，一旁的余湘语瞬间仿佛遭遇雷击，呆在了原地，双眼失去了光芒，像是一条失去了梦想的咸鱼，“这么多同学里，就你和湘语肯主动和我走得那么近，吃饭也主动做过来呢。”

“那是因为我们坐在你边上，就没有人敢随便靠过来了，尤其是那个平克。”坐在罗曦边上的余湘语一下子抱住罗曦纤细柔软的腰肢，像是哭着喊道，“我们是在保护鲜花呀，小曦，你怎么就不理解呢？这是对你的爱对你的呵护呀!人类天生就有保护可爱，保护符合审美事物的倾向，所以才有了旧世界的那句话——可爱即是正义!我只是在贯彻自己的正义和爱!难道你就这样狠心地拒绝我吗？”

“专心吃饭，十二岁还不是谈情说爱的年龄。”罗曦少有地表现出冷静且知性的一面，想要推开余湘语，却不想被她抱得更紧了，“你松手呀!我要吃饭!”

“不要!你吃我吧!或者我吃你!”

“哎……柯蓝重工的未来继承人居然是这幅模样……湘语，你爸知道吗？我怎么感觉以前在酒会上看到你，你都是很矜持的？”杨焕之忍不住掩面，问道。

“那是因为我公私分明，切换自如！嘿嘿，我咬定小曦了，好闺蜜！”余湘语这样笑着说道。

“这真的是空岛文明前沿科技代表，第一大企柯蓝重工的千金大小姐?”罗曦感觉此时的余湘语已经陷入人设崩塌的状态了，“人类未来的希望有点渺茫啊，如果只靠这个人的话。”

“我是独生子女，再加上家里人忙，除了有钱有仆人以外，基本和留守儿童没什么区别，所以啊，罗曦，你明白吧？我只是缺爱而已！”余湘语喊着。

“吃饭吃饭。”罗曦只是这样说。

餐桌上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罗曦挣脱了余湘语，三人重新开始扫除桌上丰富的菜肴，过去了十分钟，差不多就消灭了一半多。

“我吃不下啦!”余湘语作为一个食量正常的女生，能够坚持到现在对于她来说已经是很不容易了，所以放弃之后，就直接躺倒在了罗曦的怀里，“不要管我，我就这样瘫着，我宁愿把自己的阑尾交给恶魔，也不想再起来了。”

“下次不要点那么多了，这是我最后一次在餐桌上帮你了。”杨焕之毫不客气地说着，看了罗曦一眼，发现对方也在观察自己，于是转而专心消灭剩下的饭菜。

“我说，焕之，虽然你嘴上这么说着，实际上也这么表现，但根本来说，你其实不是一个坏脾气的人吧。”罗曦突然打破沉默，这样问道，“我说的对吗？”

“不，我脾气不好，也不会对女生特别照顾，回答你之前的问题，我靠近你只是因为你特殊，将来可能成为我的助力，所以我想打好关系。以及，我断定，余湘语虽然表现出来很喜欢你，但也是出于和我一样的目的，最开始才选择接近你。”杨焕之这样说明，同时眼角的余光瞄向已经闭眼躺在罗曦大腿上的余湘语，后者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平静地呼吸着，好像已经睡着了。

“这我知道，但，也只是最开始，不是吗？这里是最高学府柯蓝航学院，同学就是最好的潜在资源，大家对我是这样，我最开始也是抱着这样的想法，甚至比你们要更加强烈呢。因为我是来自外围的啊，所以人际关系对我来说就弥足珍贵……但现在深度交往之后，大家不都开始慢慢地改变想法了吗？我相信最开始的观点只是家长输入给我们的，但在中学，我们在住校生活中也有了自己的独立思考，能够作出自己的时候选择——我相信你的选择，你并不是要成为一个像平克那样显摆自己，招人讨厌的人。”

罗曦的话之后，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不，我清楚地知道，自己就是一个脾气暴躁，小心眼，喜欢抱怨，用暴力解决问题，讨人厌的人。”杨焕之一个词一个词地说出来，语调逐渐加重，好像是在面对什么的强大的但必须打败的敌人。

”不，你不是，你最开始已经告诉我了。刚刚，我第二次称呼你为焕之的时候，你并没有像第一次那样反应剧烈地反驳我——你虽然嘴上说着跟我之间的距离很远，但实际上已经把我当做好朋友了。”罗曦笑着说道，夹走了最后一个鸡腿，“而且，你不放心我，所以才强撑着陪我吃到现在。我知道的，我看的出来，动筷子的频率越来低，并且只是盯着一盘菜，这一盘不吃完就不看下一盘，而且还分好几口，再配饮料，这可不是游刃有余的人的表现。我说，吃不下就不要硬撑了，为了这么点事情弄得自己不舒服，不值得。

“而且，你刚刚说的那些描述自己的词汇，是家长强行加给你的吧？为什么像背台词一样说出来呢？”

空气有些凝固。

“……我真的是低估了你，罗曦，其实你很聪明，比我见过的同龄人都聪明。”杨焕之叹了口气，放下了筷子，这样说道，“你为什么要伪装自己呢？你明明可以做一个感性知性成熟的女孩子，那样会更受大家欢迎。”

“那你为什么要伪装自己呢？你明明可以抛弃不良少年的形象，做一个受大家尊重的副班长。”罗曦意味深长地看着杨焕之，这样说道，“严格来说，按余湘语的话，这只是切换自如，我得在大家面前表现得傻白甜一点，不然内圈的各位会对外圈产生恐惧和误解。另外，你的演技的确很不过关。”

“的确……和你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但是，我也有自己的苦衷——我父亲希望我能成为一个凶狠而强悍的军人，不手软，不感情用事，任何时候以大局为重，对敌人残忍，也不对朋友过于仁慈。”杨焕之抬头仰望，这样说道，“我的父亲没能用理性战胜感性，但他却希望我能比他做得更好。家里就只有我和妹妹两个孩子，他希望作为男孩子的我能继承他，超越他……

“但我只是觉得，这太难了，这太不讲道理了，他说要从对友人凶狠蛮横开始，才能对自己凶狠蛮横——我虽然理解他对我的期望，但也觉得，这简直就是强迫我扭曲自己，因为我本来就不是那样的人，也不想那么做。但是，他会定期来视察，看看我是不是在往他向往的那个样子靠近，所以，我就装作是这个样子，虽然很难受，但也有点适应了……这是我的家事，你不要说出去，还有，听听我诉苦就好了，千万不要多管，我不想你被我爸爸盯上……”

各人都有各人的苦衷，我懂的。

罗曦轻轻点了点头。

“那你又为什么要伪装?”杨焕之问道。

“因为，我不想让其他人看透我内心的真实想法，即使是父母也一样。这个时代，无论什么人知道，无论他是否理解我，他都会阻止我的。对于我来说，比起做真实的自己，伪装要更轻松。”罗曦低下头，摸着余湘语的头发，缓缓说道，“我的梦想，说出来也没关系，因为里面的第二层只有我自己理解，但我不希望太多人去揣测，那会让我厌烦，失去初心。”

“能和我说说吗？”杨焕之试着问道，“我会保密的。”

“我想去水膜之外，看看星星。”罗曦抬起头，伸手，似乎穿过了天花板，直到星辰大海的彼方，“这是我愿望的第一层。”

大腿上的余湘语动了动，罗曦知道她在装睡。

餐盘已空。

“所以，接下来，就把刚刚我和你说的话，全部埋藏在心里吧，就像你想要隐藏的那个真实的自己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