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浜街的中华料理店 第3章 第 3 章

林相旪悟了，生活的幸福感是比较出来的。就在昨天，她还在为没找到满意的工作而愁眉苦脸，然而今天连番的打击让她生出一死了之的心思。

相比之下，昨天的她是多么的无忧无虑。

林相旪不知道自己接下去的路要怎么走，她还没接受父母的离去更不相信自家本分的双亲会欠黑色会二百万巨款！

[对啊！欠款！我爸妈没道理会欠债！]

林相旪从地上爬起来快速走进后厨，将没吃完的炒饭一勺一勺接连不断地塞进嘴里。随着咀嚼的动作，她那焦躁不安的心反倒慢慢平静下来。

[店里生意一直都不错，爸妈也没有不良嗜好，家里更没需要花大钱的地方！那还有什么理由会让他们走到借钱这一步？]

[最重要的是，就算要借钱按照他们的习惯只会找认识的人或者银行，怎么可能去找黑色会呢？]

[那个壮汉上来就说我家欠了他钱，可欠条在哪？从头到尾他都没拿出来，难道是在骗我？]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我必须搞清楚！]

有了这样的想法，林相旪刚才生出的一丝一了百了之心在她没注意的间隙消散在更多的疑问之中。

[或许我应该问季叔叔，他是爸妈的老友，假设他们真的需要钱也应该先找他借才对。]

打定主意，林相旪加快吃饭的动作，三下五除二就把剩下的一盒炒饭全囫囵吞进肚子里。收拾完后厨和乱糟糟的前厅，她以最快速度赶回医院。

季成恭坐在走廊冰凉的椅子上，这个时候医院里来来往往的人已经不太多了，医生护士们回到值班室，只剩下一些陪床的病患家属进出上厕所或是打水。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季成恭只当是别家病患家属匆匆赶来，连头都没抬一下。

“呼呼......季叔叔......”

“相旪......？你这是怎么了？”

季成恭瞪大眼直愣愣地看着眼前气喘吁吁的林相旪。

这孩子怎么搞的？不是让她回家吃口饭休息一下吗，着急忙慌的样子是又发生了什么事？

“相旪你先坐下，喘口气慢慢说，要不要喝口水？”

林相旪点点头，她不敢耽搁，一路骑车到医院的，高强度的运动后她不仅累喉咙都快渴的冒烟了。

接过季成恭递来的矿泉水，林相旪拧开盖子”咕噜咕噜“仰头喝了两大口才觉得喉咙里灼烧干涸的感觉缓解下来：“季叔叔，有件事我想问您。”

“什么事？你说。”

斟酌了一下说辞，林相旪才开口：“刚才我回了趟店里想找点我爸妈喜欢的物件，结果没一会儿，来了个面色不善的陌生壮汉，他一来就问我爸妈在不在，我看他不像好人就没敢说实话，就随便找个理由敷衍过去了。”

“他说我们家店关了大半年，这事儿您知道吗？”

“我还看见店门上贴着转让的告示！”

这件事，季成恭是知道的，但林家夫妇嘱咐过他不能把此事告诉他们的女儿，才一直瞒着没说，只是现在事情既已暴露，他也不好继续隐瞒了。

“嘶......这事儿，我知道，你家店确实关了半年。”

“为什么关店？难道是经营不下去了？可店里生意不是一直挺好的吗？”

“哎......就是经营不下去才关的门，其实，如果没有今天的意外，你家店过阵子就会转手出去了。”

“什么！”

林相旪闻言一下子跳起来，好似冰冷的椅子是一块烧红的烙铁：“我家店真不行了？”

“怎么会这样！我爸妈......不是，我家店......我家店......”

千言万语如鲠在喉，林相旪有无数问题堆积在心中，让她一时间不知该怎么问才好，结结巴巴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相旪你坐下，先别激动。我知道你一时难以接受，我把我知道的情况慢慢告诉你。”

季成恭说着拉住林相旪的手腕，稍微一使劲把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

“你是好孩子，老林是怕你担心家里不能安心念书才不告诉你的。你家店......哎......其实早就亏损了，这几年生意难做，物价飞涨，各种原料价格比以前翻了好几番，想要店存活下去售价肯定要跟着涨才行，可你爸妈是心善的人......硬生生抗住没涨价......但长时间入不敷出肯定不行......”

“哎......不知道你爸上哪听说了了个投资项目，想着赚一点填补店里，刚开始是赚到钱了，你爸妈可高兴了准备多投入一些进去......所以就......”

“所以就找黑色会借钱？实在支撑不下去，关店不行吗！别人是吃饱了自己却饿死！”

林相旪并不赞同自家父母的做法，她一直认为，善心可以有但过度就不好了。毕竟这个世界已经有太多因为过度善良却没有好结局的例子了。

“话不能这么说。”季成恭拍了拍林相旪的肩膀解释：“你应该不知道，你家店的由来。”

[由来？]

林相旪秀丽的眉毛微微蹩起，记忆中，父母开店的时间是在自己读小学的时候，在那之前，父母只是普通的工人。她一直以为父母多年省吃俭用攒下来一笔钱才开的店，难道这其中有隐情？

“你家店其实是你父母接手过来的，原来的店主，我们都叫他敬叔许多年前就来这边闯荡了，辛苦做工攒下一些钱开了这家店，为的是让初来乍到的华人们有口饭吃，不要像他那样饿肚子。”讲起过往，季成恭的神色里带上几分不可察觉的寂寥：“当初是你父亲先来这边的，那时候他只身一人，不会讲这边的语言，口袋里也没什么钱，日子过的很艰难，是敬叔接济了他。”

“你父亲是勤快的小伙子，没有白吃饭，在店里的时候经常帮着干活，顺便也学了点厨艺，后来他工作稳定了就把你母亲也接来了。你父母是知恩图报的人，逢年过节经常带着礼品去看望敬叔，得空了还会去店里帮忙。敬叔没有结婚，无儿无女，原本想把店过给你父母的，但他们并不打算在这里扎根，只想赚几年钱回老家生活。”

“后来敬叔病了，多亏了你父母照顾他才走的不痛苦，老人家把你父亲当成自己的亲儿子看待，临终的遗愿是希望你父母可以接手餐馆，让后来的华人不要饿肚子。”

“说起来，你应该见过敬叔，不过那时候你还是个在吃奶的小娃娃，估计什么都不记得。等你稍微长大一点念幼儿园了，因为工作调动你爸妈带着你搬去新城区，直到他们同意接手餐馆才搬回来。”

林相旪确实不记得敬叔。在她的记忆里小时候她根本就没敬叔这一号人，而踏足商业街这一带也是升到小学后的事了。

“所以你爸妈是为了遵守承诺才这样做的，你不要怪他们。说到这件事，我也有责任，若是早知道他们会去找黑色会借钱，那时候我就应该.......哎，事到如今说这些也没什么用了......”季成恭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自责和后悔，连带着神色也有些痛苦。

林相旪知道季成恭身体不好，情绪波动不宜过大，连忙宽慰道：“季叔叔，这不是您的错，既然人家已经找上门讨债了，当务之急是还钱。那人说我爸妈欠了他们两百万，我不相信会有那么多，所以我想等葬礼结束，去确认清楚到底欠了多少钱，借的钱我会还，但不合理的利息我一分都不会给！”

“两百万？！怎么会欠那么多？这不合理。”

“季叔叔也觉得不对劲？一定是这帮黑色会的利滚利！不断抬高利息来压榨我爸妈！”

连季成恭都觉得有问题，林相旪更相信自己的判断了。

她虽无法理解父母找黑色会借钱的举动，但多多少少听说过别家谁谁谁欠下高额债务家破人亡的例子，更别提新闻、各种影视作品渲染下的真实案例，这让她从小就对这类事件敬而远之。

“相旪啊，好孩子，你别急。”季成恭拍了拍林相旪的肩膀：“这件事我也有责任，等葬礼办完，我和你一起去。我人虽老了，但这一带无论明面上的还是暗地里的都会给我几分薄面。”

“季叔叔......”

“行了，就这么定了！那种乌烟瘴气的地方哪能让你一个女孩子自己去？你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跟我自己的孩子没区别，你爸妈虽然......走了，但你还有我这个叔叔不是？”

话已至此，林相旪哪里还说得出拒绝的话，只剩下满满的感激之情：“谢谢季叔叔。”

“谢什么，跟自家叔叔还客气？来，这份名单你看看，这些人都是你爸妈生前的好友，我已经通知他们来吊唁了，你看看还有没有遗漏的人。”

说着，季成恭从口袋里抽出一张叠的四四方方的白纸交给林相旪：“对了，你有老家亲戚们的联系方式吗？虽然他们不会过来但也得知会一声，咱们不能失了礼数。“

林相旪是没有老家亲戚的联系方式的，当年父母带她回老家探亲，她还是个连手机都没的小学生。再加上自家父母对老家的人事物并不热衷，平时也鲜少跟亲戚联系，她就更没机会接触老家的那些人了。

“我爸妈的手机里应该有婶婶和舅舅的号码，等会儿我给他们打电话试试。”林相旪想了想才回答。

“行，把事情说清楚就好了，多的话别说，他们要跟你攀扯你就敷衍两句算了。”

季成恭担心那些八百年见不了一次的亲戚听说林相旪成了孤女会生出不该有心思，只好再旁多提点几句，希望林相旪能多个心眼不要被糖衣炮弹给欺骗了。

“季叔叔，我知道的，您别担心。”林相旪朝季成恭扯出一个微笑，这跟往常她那明媚的笑容相比实在谈不上好看，甚至带着僵硬和苦闷：“我虽然跟亲戚们接触不多，但从爸妈的闲聊中也听说，他们老找我们家借钱，借了还不还，对我们一家来说他们算不上好人。”

“我就知道你是有分寸的孩子。”季成恭欣慰地点点头。

林相旪是温室里的花朵，将将大学毕业还未涉足社会，根本不懂人心险恶。季成恭认为自己有义务替老友教育他们的孩子，不止是为了多年的友情更是为了林相旪的未来。

看着在仔细核对名单的林相旪，季成恭心想自己能教给这孩子的唯有“人情世故”四个字。无论她是否会接受店铺，懂得识人和做人就比大多数人容易在这个人情社会立足了。

林相旪不知道季成恭的思绪越飘越远，她已经盯着白纸黑字上的两个不知道该称作陌生还是熟悉的名字良久未动弹，那些她以为早已遗忘的记忆随着时间流逝在脑海中愈发清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