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碎葡萄 第29章 Riesling

淮清又下起了大雪，窗外白茫茫一片。

程绮遥将视线定在对面街上，很快看见一道细瘦的身影出现在视野里，那女孩并没有撑伞，从出租车上下来后就径直穿过街道往她这边来，脚步轻盈，身姿绰约。

她上大学的时候也跟蒋暮云一起吃过一顿饭，不过那次纯粹是巧合。

自从知道宋小路有女朋友后，程绮遥就死了心，有一回朋友喊她去淮清美院看展，她在展览上意外碰见了蒋暮云。起初只看到背影，烟灰色衬衫，宽大的迷彩工装裤，等转过身来，那衬衫上还绣着一朵云，和今天展览作品下的印章署名一样。

原本想着避开，可总忍不住好奇心要去看她，被她抓到两回后，第三回蒋暮云直接问她：“你有话要跟我说吗？”

鬼使神差地，她说有。后来就去了校外的餐厅，蒋暮云说知道她是谁，也知道她之前来看过她。

程绮遥多少有些尴尬，硬着头皮说：“那是个误会，就是想看看你长什么样，没想到被你发现了，碰巧今天碰上了，就想和你解释，怕你们有误会。”

蒋暮云只是点点头，拿一杯水在手边喝。隔会儿又说：“他都跟我说过了，你要是没有别的话要说，那我就先走了。”

她将人拦住：“菜已经点了，吃了再走吧。”

那是一餐吃得极为尴尬的饭，但尴尬的似乎只有她，蒋暮云始终落落大方，临走前还付了一半餐费。

那顿饭之后她思考过，或许蒋暮云对她也是有好奇的，不然也不会答应跟她一起吃饭。

没想到这么久过去，她又重新跟蒋暮云坐到了一张餐桌上。

这段时间宋小路除了工作并不接她电话，以前他也不怎么接，要她放弃的话说了不少回，她只当耳旁风，但她直觉此时非彼时，现在他的前女友回来了，总归是不一样的。宋小路就是块又臭又硬的石头，再死磕下去伤心伤肺，霸王硬上弓的事儿她干不出来，最为简单粗暴的方式还是当面跟他聊，要是他还放不下他的前女友，那她就彻底放弃，要是他没那个心，她还可以继续攻克这道难题。

宋小路不接电话，她只好找周黎辉，周黎辉不像先前那样乐意给她牵线搭桥，她就只说单独请他吃饭，他倒是答应了，谁知半路上出了车祸，约好的饭吃不成，于情于理她也得去医院探视一下，顺道还能见到宋小路。

然而她不止见到了宋小路，还见到了他跟他前女友在楼底下拉扯，她就意识到她得做点什么。

程绮遥将视线转去餐厅门口，蒋暮云已经到了门外，拂了拂身上的雪才进门来，先是笑着跟服务生打了招呼，然后被领着往她这边来。

或许是蒋暮云皮肤太白，程绮遥仍然感受到了她身上的雪意，冰冰凉凉的，以致于她一时忘了跟她打招呼。

“你好。”

是蒋暮云先打破沉默，然后自觉落了座。她任由程绮遥看着她，一时没有再开口。

那次在医院，程绮遥说最近在装修房子，正缺一位合适的设计师，想问问她有没有意愿，蒋暮云当然知道这只是借口，但仍然答应了她的会面。

她端起面前的热水喝一口，然后问程绮遥：“我可以先问你几个问题么？”

“当然可以。”

“你一直跟小路哥有联系？”

程绮遥暗暗惊叹蒋暮云的直接，脸上不动声色，“这两年才重新见面的，跟他们家有项目在合作。”

“那你知道他平时都干些什么？”

程绮遥一时被问住了，想了想说：“他很忙，基本都在公司，也经常出差，偶尔会跟周黎辉他们打打球，吃饭，或者滑雪。”

这就是程绮遥知道的全部了，宋小路肯定是忙的，私人时间并不多，在那些极少的私人时间里，她自然不知道他都做了些什么。不得不说，这个问题问得她很是挫败，就连唯一一次的滑雪，蒋暮云也是在场的。

蒋暮云并没有听到任何意外的答案，这些说法跟她从表哥表姐那儿听到的差不太多。

她又问：“他应该没有什么烦心的事吧？”

程绮遥略怔了怔，说：“上班肯定免不了会有烦心的事，但你要是看了新闻的话，应该知道远舟现在风头很盛，基本上无往不利，要说不好，倒是有不少人骂他，但这都很正常，被骂的也不是他一个。”

蒋暮云认真听着，心稍稍往下放。

她每次见他，他总是蹙着眉，她总觉得他心里不痛快，但周边人都只说他的好，她想他确实过得很好，只是对着她才不开心而已。

她不打算再往下问，冲程绮遥微微笑了笑，“我问完了，你有话想要跟我说？”

程绮遥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很快理清思绪，说道：“我想你应该知道，我在追宋小路？”

事实上蒋暮云并不知道，她只知道程绮遥跟他不是男女朋友，在滑雪场那次，她一眼就看明白了，她清楚他恋爱时候的样子，也清楚他对待女性朋友的态度，虽然他教程绮遥滑雪，但始终保持着心理距离。她也怀疑过自己的判断，所以直接问了表姐，表姐故意语焉不详，反而证实了她的想法。

她冲程绮遥点了点头。

程绮遥仍旧不动声色，“我知道你们以前是男女朋友，但这不影响我继续追他，以后我们公平竞争？”

程绮遥向来如此直白，虽然她并不知道往下该怎么走，但想跟蒋暮云先表明自己的立场，不到最后一刻她也不打算放弃。

蒋暮云听完一愣，“你可能误会了，我实习结束就要走了。”

程绮遥稍稍睁大眼，“你的意思是你没有打算跟他复合？”

蒋暮云沉默片刻后说道：“没有。”

程绮遥很是意外，也并不相信，那天在滑雪场，她分明从蒋暮云的眼睛里看出了她的想法，她显然还没有放下宋小路。

她追问：“真的？”

蒋暮云语气平静：“我不需要骗你。”

蒋暮云没有说谎，但也清楚地知道自己几次不自觉地越了界，让人产生了误会。即便她知道程绮遥跟他不是男女朋友，但看到他抱着程绮遥还是会不舒服，在南京酒店里也故意在他面前问起；那次坐他的车去吃饭，也不受控制地像以前那样跟他较劲，就为了让他关窗……她不能再这样下去。

蒋暮云没有打算吃这顿饭，起身前看回程绮遥：“小路哥看起来没什么烦恼，其实是个心思很细腻的人。他对别的兴趣不大，但很喜欢研究葡萄酒，也喜欢跟别人聊这些。”

她站起身来，“祝你心想事成。”

窗外雪越下越大，蒋暮云走出餐厅，雪粒子直往她身上脸上砸，她脚步不快，一味地顺着街道往下走，有人在街道旁弹琴唱歌，手冻得通红，她驻足片刻，从包里找出两张纸币放进脚边的琴盒，然后继续往前。

她没让自己再停下，即便四周大数都是陌生的建筑，她仍凭借着记忆找到了以前经常经过的路口，再顺着路口往下，一路到了远舟总部的大厦外。

她原本打算过两天再找他，可担心今天一过她又要动摇了。

她浑身都在冒着热气，只鼻尖被冻得冰冰凉。

已经是年假，街道上几乎没有其他人，她不确定能不能等到他，只继续在原地站着，也不知过了多久，手脚渐渐冻得僵硬，她来回踱了两步，就见对面大门口出来两人。

她迅速将身上的雪掸掉，小跑着穿过街道，那两道背影正顺着人行道往远处去，她张了张嘴，第一声没有喊出来，等追出去两步，仍旧没有喊出口，到第三次，她深呼一口气，冲前头喊：“小路哥！”

那两道背影一同停下，她看见他转过头来。

隔着密密麻麻的雪花，她不确定他是不是又蹙起了眉。

她快步走过去，见他又要转头，她忙伸手拦了下，语速飞快：“这是我最后一次找你。”

宋小路身形立时一顿，回过头来望着她。

蒋暮云刻意忽略了旁边辛勤的目光，但仍感受到她正看着自己。

她视线稍稍下移，“就耽误你几分钟，跟你说完几句话我就走。”

余光里她看见他再次回头，紧跟着听见辛勤说道：“我先过去，你过不去的话我做好备忘。”

宋小路语气平淡：“不用，让那边先等着。”

见辛勤走开，蒋暮云重新抬起头时顿时一愣，头顶的伞遮去了雪，她这才看清了他的脸，左脸隐隐有些肿，不仔细看并不明显，她止不住多看了两眼，逼着自己不去多想，只觉得身后的风愈发刺骨。

她缓了片刻，再要张嘴却发现那些话像是堵在了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艰涩地说道：“对不起。”

雪还在继续下着，四周只剩下冷风猎猎的声响，蒋暮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真的对不起，当初是我太自私，在你最艰难的时候跟你提分手，话也说得太偏激了，换作任何人听了都会觉得难受。也是我太天真，以为请你吃吃饭就可以弥补对你造成的伤害，但说出去的话已经无法挽回，我只希望你可以慢慢把那些话忘了，也希望你以后再想起来的都会是好的回忆。”

蒋暮云原本试图跟他和解，努努力或许可以做回普通朋友，但伤害已经造成，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抹去？他仍然很在意，也并不想原谅她，那她没必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在他面前惹他生气。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很感激你那时候陪在我身边，我当时当刻的感情都是真的，从来没有骗过谁，我最后做的选择也跟其他人没有任何关系……我没有喜欢上别人。”

她最终抬起头，“看到你现在越来越好，我很开心，”她轻声笑了笑，“我想你以后还是会做葡萄酒，我真心祝愿你可以实现你以前想要实现的理想，也相信，你完全有能力做成你想做成的事。”

蒋暮云一瞬不瞬望着面前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比记忆里清减些，眉骨高高的，眼睛清亮，高挺鼻子，薄薄的唇。

“以后……”她又笑了笑，“我不会再烦你了，你放心，这次是真的！”

面前的人始终不说话，蒋暮云被他平静的目光看得稍稍别开头，“你快去忙吧，我——”

“蒋暮云。”

蒋暮云止住声，立即看回去。

宋小路比两人以往见面的任何一次都要镇定，他问道：“你回来只是为了实习，是么？”

她怔住两秒，说道：“对。”

宋小路半点不犹豫，“好，话说完了就回去吧。”

他脸色仍旧淡淡的，蒋暮云喉咙哽住，原地逗留片刻后，在他的沉默中转了身。

她没有回头，脚步越来越快，雪粒落在她眼角附近，视野里模糊又清晰，清晰又模糊，她用冻僵的手将脸上的雪抹去，在转角处拐了弯，又小跑着走远几步，然后钻进路边一辆出租车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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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Riesl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