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碎葡萄 第10章 Merlot

叶琦珺家祖上是开银匠铺的，字号在扬州市很响亮，古玩生意在一开始只是附带，到他太爷爷那辈就成了主业，家也跟着搬到了南京。叶琦珺的爸爸是国内有名的玉器鉴定专家，从小就接触古玉，也因为喜欢玉，给女儿取名琼瑜，儿子琦珺，都是美玉的意思。

叶家有家训，做你想做，学你想学，只要不违法乱纪，家里就竭力支持，并不逼迫继承古玩事业。叶琦珺很小的时候就开始翻《宣和博古图》《西清四鉴》，对青铜器什么的不感兴趣，却喜欢观察上面绘制的图。

他爸请来业内大家教他写字画画，他颇有天赋，学得也认真，连带性子也越来越稳，只是一路顺风顺水难免有点心高气傲，直到艺考成绩下来，他对着屏幕上的排名“2”发苶，有一刻甚至怀疑是老师评错了。

淮清美院是专过文排，他文化课比那位第一名靠前，可这一点安慰不了他。大一一整年他都在暗暗较劲，可“2”像是成了他的尾巴，怎么甩也甩不掉。老师在课上把第一名的画当做范例，他拍照发给他爸，他爸却回：儿子，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见多了就习惯了，有机会跟人交交朋友，顺道偷学几招。

叶琦珺并不想跟蒋暮云当朋友，两人虽然是同班同学，但一直到大三才熟悉了些。那时他爸正准备出新的古玉图鉴，要他帮忙画图，封面也包办给他，等交过去他爸却不满意，要他重画，他改了好几版，最后他爸选中的是他让蒋暮云试着设计的，说一眼看过去就有故事感。

那本图鉴并不公开出售，只赠好友。叶专家自留了几本，另外让儿子带了一本给蒋暮云。

“这个小玉人儿也是暮云画的，确实当得上是‘曹衣出水，吴带当风’。”

叶专家把图鉴从书架上取下来，又取出那只汉代羊脂玉，一并给面前的年轻人观看。

沈西桐装模作样地将玉拿起来端看，“我有个朋友懂一点古玩，我就完全是门外汉了，只能看个热闹。”

叶专家也看着那玉，当初他亲自跑了一趟淮清，让小姑娘照着实物画的，画出来确实要比他儿子的妙。

“术业有专攻，你们年轻人会的我们也学不来。”

沈西桐笑了笑，趁机回头去看表妹，叶琦珺正拿了什么给她看，表妹看得很仔细，叶琦珺则毫不掩饰地盯着表妹看。

叶琦珺远比她想象的要低调，她见过比他更低调的人，但那人纯粹是因为对这些不上心，或许也因为太穷，不过这几年他也被迫变得人模狗样了起来，是以尤其招女孩子喜欢。叶琦珺则不是，他的低调能看出来，让人知道他背景不差，但真来了他家才知道远超过她想象。

更让她惊讶的是他家人跟表妹的熟悉程度，倘若如表妹所说，她跟叶琦珺只是朋友，那照她的性子不会跟他家人走得太近，可现在表妹并不拒绝跟他们接触。

沈西桐忍不住戳了戳她后背，等她回过头来又别过头不理她。

蒋暮云看了看表姐，伸手挽住她。

她刚才看了一幅山水画，可没看进去，叶琦珺跟她说了什么她也记不得了。

表姐说的懂一点古玩的人她知道，他确实懂一点，还带她去过淮清的古玩城，回来后给了她一块山料，要她用学木工的手艺试着雕一雕。雕木头跟雕玉根本不是一回事，何况那时候她木头也雕得不好，他却非要她试试，说料子是别人送的，只是边角料，她就试着雕了，可越雕越不对劲。等他下了课回来，拿着那块被她雕坏了的玉大惊失色，嘴上说着完了完了，这玉可是上等的和田籽料，就算把他俩卖了也值不了那个价，又说是他高估了她的手艺。她觉得冤，转过头坐在桌前哭，他又急忙改口说是骗她玩的，那玉一点不值钱，她不打算再信他，发誓两天之内不再跟他说话，可两分钟不到就失败了。

他也送过她玉，只是后来被她还了回去。

蒋暮云回过神来，出去时又被表姐拉到一边。

沈西桐一脸严肃，“原来你没骗我，你确实谈过恋爱，只是不是跟Miele，也不是Bulthaup，而是跟叶琦珺！”

“说了只是朋友。”

“那睡过了？”

“沈西桐！”

西桐忍住笑，板着一张脸，“你都来见人家长了，还把我一块儿喊上，这算什么嘛？”

“不是你想的那样，”蒋暮云皱着眉，“他爸妈对他的朋友都很热情，而且我给他爸爸画过画儿，在加州的时候也一起吃过饭，所以才熟一点。”

沈西桐不置可否，叶琦珺一家人确实都很热情，但是不是对每个人都这样就不得而知了。

“你这不叫熟一点，是十分熟了已经。”

蒋暮云顿了顿说：“他们帮过我忙，对我很友善，我也很喜欢他们，但没有别的意思。”

西桐皱眉，“帮过什么忙？”

“不是什么大忙，下次我再告诉你，我们先去吃饭吧，叶琦珺在等了。”

西桐把她拉回来，又从包里掏出一个盒子，“待会儿送给他爸妈，来人家做客你那点东西怎么拿得出手？”

蒋暮云脸微微发烫，“来得太突然了，等回淮清我再补送，本来我就打算让叶琦珺转交，没关系的。”

“我有关系！”沈西桐说着又把盒子收了回来，“待会儿我一块送了，你看着就行。”

蒋暮云犹豫着没说话，她僵持几秒，最终还是由表姐去了。

然而等到了餐厅，表姐的礼物还没送出去，蒋暮云先收到了一份礼。

礼物是叶琦珺妈妈给的，要她打开试戴，她在一屋子人的注目下将盒子打开，里头躺着一只玉镯子，淡蓝色，纹饰繁复，两只鱼化龙环绕而伴。

“鱼化龙，是鲤鱼跃龙门，”叶专家解释道：“明年你们就要毕业了，叔叔祝你前程似锦，以后见面我们就要改口喊你蒋工了。”

蒋暮云呆呆着说不出话，一抬头只见对面叶琦珺冲她无声说着什么，仔细一辨认是熟悉的三个字：不值钱。然后是：收下吧。

她还没开口，旁边表姐先接了话：“这里还有一个叶工呢，以后你们可就要一起下工地吃苦头了。”

沈西桐顺势就把包捞了过来，从里头拿出三份礼物，一一送了出去。

一顿饭吃到最后，叶琦珺妈妈另外又准备了生日蛋糕，虽没有明说，但显然是要给蒋暮云补过生日。

蒋暮云从餐厅出来时脸上还发着热，她低头去摸手腕上的镯子，说不上什么样的心情居多。

身后有人过来，她回头看过去，叶琦珺在几步之外停下，并没有走近。

似乎知道她要说什么，叶琦珺先开口：“我朋友来家里我爸妈都会送礼物，你要真不想收的话，那就先给我吧，我下回再还给他们。”

说完却并不给她思考的机会，三两步到了她面前，“手链怎么没戴？镯子可以收着，手链戴着不碍事儿。”

蒋暮云只是望着他，“我们之前……”

他视线忽然往她身后落，“你表姐过来了。”

他说着忍不住笑了笑，见她望过来又立即敛住，摆出一副正经脸来。

蒋暮云暂时拿他没办法，回头去照顾表姐。沈西桐原本酒量很好，可试了叶琦珺家的米酒，不过几口就觉得上头。

叶琦珺见她不很舒服，立即开了车送她们回去。

沈西桐这回参加的婚礼连续大办三天，酒店门口来往豪车不断，叶琦珺的车子勉强找到临时停车位置，蒋暮云立即扶了表姐下车，送她进去。

沈西桐走着走着又慢下步子，随手抓来一只气球，等到了门口一停，一把将气球给戳爆了。

蒋暮云吓了一跳，只见附近的人一时都看了过来，她正要回头，视线又立即落回走廊另一头。

那人就站在一群穿着西服的人中间，比其他人都要高，依然是一身白色衬衣，头发似乎又精短了些，显得他格外利落。他视线只往这边停留几秒，很快转过头去，笑着跟其他人说了什么，随后跨着大步子走了过来。

“跑哪儿去了？刚吃饭没看见你，打你电话也不接。”

宋小路只看向沈西桐，“喝酒了？”

沈西桐揽住表妹的肩，“去小蒋朋友家吃的饭，有点醉了，快，去给我按电梯。”

宋小路没动，视线这才往旁边落，那张巴掌大的脸红红的，眼睛像是起了一层雾，整个人都迷离起来。

说话却很清晰，不像是醉了，“小路哥。”

他眉头微微一皱，“怎么来南京了？”

“来出差。”

他笑了笑，“那挺巧。”

他笑容充斥着礼貌，蒋暮云仔细望着他脸，抬脚要跟上去，又忍不住回头往刚才那几人的方向看，中间一个也正往这边望，她得以看清他脸，确认那人是表姐的前男友。

等坐电梯上了楼，表姐一进房间就往沙发里栽，蒋暮云要去给她找水，她却摇摇头，捉着她手看，“这镯子到时候拿去让人看一看，人家不是还送了手链给你，我们送的礼物还不知道够不够，要是差太多就再补一份儿。”

蒋暮云将手抽回来，“你别管了，快去床上躺着吧。”

她仍然摇头，回头去看门口的人，“小路哥你送小蒋下去，她朋友还在下面等。”

蒋暮云抬头，只见他逆光站在门口，头顶玄关处的灯落在他肩上，又顺着他身体轮廓往下滑，衬得他像沉默的一座火山。她迅速走了过去，他却堵在她身前岿然不动，视线像是落在她身上，又像是落在别处，她侧过身，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味，再抬头看他，他仍然不动。

“不用麻烦了，我自己——”

他忽然就转了身，门一掀，一阵热风紧跟着扇了过来。

蒋暮云略怔两秒，拉上门快步跟了上去。

电梯门敞着，她跟过去，转身要去按键，旁边人先一步伸了手，按完又迅速垂落回去。

她低头去看他手指，又一路往上，直直看进他眼睛里。

她声音不轻不重，“程绮遥的伤怎么样了？严重么？”

他静静望住她几秒，随即轻轻笑了声，“骨裂，在家休息。”

蒋暮云一怔，视线落去他第一颗衬衫扣子上，“那得好好静养……伤筋动骨一百天。”

“还不至于那么严重，能正常起居。”

蒋暮云没接话，手上那只镯子刚戴还不适应，她下意识攥住转了转。

“还是要多注意，能少动就少动。”

他仍笑着，“看来你挺有经验。”

“我以前学的时候摔过很多次，”她视线落回他脸上，冲他笑了笑，“行动不方便，身边最好有个人时刻照顾。”

他也抬高视线，冲她笑，“她家应该不怎么缺人。”

她定住几秒，然后低下头，“那最好。”

话音刚落，电梯忽然中途停住，门一开，门口那几人不等进来就跟宋小路打起招呼，等进来又纷纷看向蒋暮云，似乎是不确认两人认不认识，隔会儿才有人问：“这位美女有点眼生啊。”

宋小路身子一侧，离她近了些，“沈西桐妹妹，刚回来，你们不认识。”

蒋暮云闻言冲那几人笑了笑，那几人察觉到气氛不太对劲，讪讪地看回来，随即说起了别的。

电梯很快到一楼，蒋暮云大步往外，她不确定身后的人有没有跟上来，只一味往外走，刚到门口，斜对面忽然有人喊了一句：“宋小路！快过来，找你半天！”

她抬头望过去，那女生站在台阶下，一身抹胸礼服，旁边有男有女，她当即回头：“谢谢你送我出来，我先走了。”

她小跑着下了台阶，径直走到叶琦珺的车前，刚往车窗上敲了下，头上忽然一重，回头一看是叶琦珺。

她抬手去摸头顶，就听他笑着解释：“花环，刚酒店有人发。”

他说着仔细看了看，又伸手给她正了正，“你表姐应该随了不少份子，要一个算不了什么吧？”

她笑了声，下意识要摘下来，却被他伸手一挡，“戴着，是蝴蝶兰，”他顿一顿，“好看。”

“我拿着吧，”她还是坚持摘了下来，“要麻烦你送我回去了。”

叶琦珺笑了笑，“本来就是在等你。”

夜里的南京温度很低，一进车里就有暖流涌过来，蒋暮云身体不似刚才那么僵硬，车子掉头时，她视线从酒店门口划过，那几人仍站在那里。

叶琦珺开了音乐，音量很小。

“现在还早，要不要去夫子庙转转？”

没听到回复，他侧了下头，“蒋暮云？”

她回过头来，“嗯？”

他笑了下，“没什么，确定明天跟你表姐一块儿回去吗？正好周末，其实可以留下来玩一天再走，我也很久没转过了。”

蒋暮云很是为难，“还是回去吧。”

叶琦珺却说：“再留一天吧。”

蒋暮云最终还是拒绝了，下车前她看向叶琦珺，说这花可以做成标本，到时再用木头嵌住，叶琦珺说好，让她快上楼休息。

她顿住，“叶琦珺，谢谢你，那个蛋糕特别好吃。”

她开门下了车，进房间后先去冲澡，出来后坐到桌前，把花环上的花一片片摘下来夹进书里，摘到一半却又没了心思，起身钻进被子里。

隔会儿她按亮手机，找到新闻页面搜索，图片很快蹦出来，她想起酒店门口的那个长裙女孩，跟图片里的大约是同一个人。

她重新闭上眼，却怎么也睡不着。

想起上大学前的那个暑假，她还没跟他在一起，用表姐的话说，大约还在暧昧期。那时他作为师兄，要带低年级的学生去参观张裕爱斐堡酒庄，他以公济私，说捎她跟表姐一起去，她觉得不合适，可表姐忽然提起在追他的师妹，说师妹这回也要去，她立即就改了主意。等去了发现，追他的师妹不止一个，不止师妹，师弟也爱跟他说话。

她慢下步子落在后头，听见前头一阵笑声，正纠结要不要提前回去，面前有影子落下，紧跟着头上一重，是他把帽子扣在了她头上，又弯下腰仔细看她脸，说这么热你怎么不出汗。她不想理他，侧头看向别处，隔会儿手指忽然被勾住，痒痒的，她还没去看，脸就热了，他又伸出另一根手指勾住她，然后低声笑，说原来你还是怕热的，脸都要红透了……她瞪他，用力甩了甩手，却没把他甩开。他一脸没事人一样，说口渴，就径直从她包侧取出她的水杯，仰头喝一口，忽然皱起眉，她觉得奇怪，就听他问，蒋暮云你是不是刚刚偷摘了人家葡萄放杯子里，是想故意酸死我啊。她气得追着他打，他不仅没有收敛，反而笑得愈发猖狂。

她胡思乱想着，不知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隔天依然跟组去工地，中午Bonnie带大家去吃饭，有人提起这周末的计划，说要去参加同学聚会，莫名有点紧张。

其他人好奇，她解释道：“前任也会去。”

“这有什么，分了也能做朋友呀。”

另一位男同事回：“我绝对不跟前任当朋友，别说朋友，见面也不可以。”

一众人问他原因。

“你们真的要听？”

大家纷纷点头。

他犹豫几秒，改用了英语说道：“我见到前任只会想到跟她亲密的画面，接吻，还有十八禁……你们难道不会？”

大家一阵沉默，很快又有女生用英语接话：“我会，但我只对我初恋这样，因为初吻什么的都是跟他，而且那时候年轻，简直是火星撞地球，见面就抱就亲……”

“拜托，别忘了我们这里还有实习生小朋友，注意尺度！”

蒋暮云见所有人都看过来，她并不是小朋友，可低下头时，脑袋里又不自觉地浮现出各种各样的画面。

一行人吃完饭正式解散，蒋暮云去酒店取了行李，找了家咖啡馆赶图，快天黑时表姐的车准时出现在了门口。

沈西桐看着没什么精神，才一会儿就打了好几个哈欠，蒋暮云担心她疲劳驾驶，建议她来开。

“你来？光是坐着就不舒服了，你还想开车？”

“总比你现在好。”

沈西桐一个转弯，把车子往酒店开，“放心，今天有免费司机，你待会儿坐后面，我去拿下包。”

蒋暮云没作声，等车子在酒店门口停下，她换去后排，隔会儿就见表姐从酒店里出来，身旁的人并不令人意外，是宋小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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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Merlo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