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人不可能不睡觉,也不可能不吃饭,更不可能不拉屎,况且还要赶彩排,对台本,满打满算的四十八小时,最后落实到实际的歌曲编制和排练过程中,有没有二十四小时都不好说。
这么少的时间,哪怕是江寒轻再爱秦奇,也不可能在这个关头去陪他演兄弟情。
短暂的一个招呼之后,他和贝繁因等人紧急赶回了工作室,门一开,便一头扎进了紧急的工作中。
首先是给贝繁因听歌,虽然说是专门为他写的,可写得如何除了江寒轻自己谁也不知道,这个关头用一首才写出来的连录音棚都没正式进过的谁也没听过的新歌,有几个人敢呢?虽然江寒轻很有信心,可最终如何还是要贝繁因来决定。
他们的工作分为两头,他们这头在评估新歌,而木莹那边则去做另一手准备联系朋友。
“这是稿子,你拿着看,我唱给你听……我借用一下你的吉他,伴个奏。”
这首歌是江寒轻在飞机上望着窗外的风景写出来的,那时飞机正经过一片山岭,白云一团团地浮在下空中,有一片云被山峰顶开中间形成一个圆圈。
看着那从云团中努力冒出来的山尖尖,恍然间他想到了自己这些年来为了证明自己出人头地而经历的数不清的坎坷挣扎,如今他被贝繁因邀请参加畅歌长歌就像这个尖尖一样似乎总算有望冒出一点点头来被上空的观众们看到一丝,然而又要什么时候被云盖住全貌隐去一切却也不知。
是他长得不够高吗?不够显眼吗?
是这样吗?
不知怎么,他想到了当年的成团夜,还是那一幕。
“我们aut的最后一名成员是……秦奇!”
他脸上不自觉露出欣喜下意识看向秦奇,双手也已经举起来准备鼓掌,然而就在那一刻,同时间,他也看到了一旁含着泪笑得尴尬的贝繁因。
据说贝繁因是书香门第出身,进娱乐圈参加这种选秀节目是他所有的家人都反对并且不太看得起的一件事,决赛前夕江寒轻还不小心听到他跟父母打电话希望得到他们的祝福,然而……
当时的他在不远处看到蹲在地上捂着脸努力平复情绪的贝繁因,想到自家那个也认为进娱乐圈等于卖身求荣的老爹,一时也是怅然。
后来,下了台后他去找到避开人群躲在角落里独自难过的贝繁因,本想说些什么安慰话,但真到了人面前却又说不出。他一个因私心从头到尾站在秦奇这边的人,有什么资格去安慰人家?
“是我不够好吗?”贝繁因问他。
“不是。”
“那为什么……为什么大家都……都好像不太喜欢我呢?”他努力地想要挤出点不在意的笑来,“我知道我做得是不够啦,但是,但是我真的……”
江寒轻说:“我知道你尽力了。”
贝繁因看着他,从头到尾圈在眼眶里的泪水毫无预兆地滚了下来。
“你已经足够好了,你只是没有遇到适合你的舞台。”
江寒轻说着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真是假,也不知是对谁说的话。
“你会遇到你的伯乐,会遇到能欣赏你好,明白你的独一无二的人,迟早有一天,你会爬到所有人都难以企及的最高处,所有人都会看到你,会看向你,会为你喝彩,为你欢呼,所以……不要哭了。”
江寒轻的记忆只到此为止,剩下的似乎只有那张泪雨如下狼狈不已的委屈的脸。
他不记得的是,在那稀里哗啦的泪水和断断续续的哽咽中,对方问了他一个问题。
“如果我做不到怎么办?”
当时的他听到远处走廊似乎传来人群声,其中有队友们的声音,他怕贝繁因这张一塌糊涂的哭脸被大家看去了,于是连忙递给对方一张纸巾。
兴许是敷衍,大概率当时是敷衍,但在贝繁因的眼里,他说的表情认真而坚定。
他的眼睛里也只有他一个人。
他轻声说:“至少我会看到你,会看向你,会为你欢呼喝彩。”
每一个字都沉甸甸地扔进了他的耳朵,砸进了他的心里。没人会料到这样一句平常的鸡汤话会让一个人坍塌的心又瞬间重建,就如久旱的树林迎来清甜的雨露,生机和爱意在此刻一同迸发、复苏。
我常常会问自己,到底要去向哪里。
我也会回答自己,要去山里去山顶。
你问我山顶在哪里,在爸妈的眼里嘴里怀抱里,分数里排名里奖状里,酒杯里皮鞋里通讯录里,山顶在哪里,在那里那里和那里,唯独不在我心里。
山顶在哪里,在翻山越岭逃跑的梦里。山顶在这里,在镜中那双陌生的眼里。
他说……
去到哪里才是赢。
走到哪里才能停。
他说……
留在原地是罪吗?
伤心难过可以流泪吗?
我常常会问自己,到底要去向哪里。我也会回答自己,现在也回答你。
江寒轻用手指敲打着击打奏出鼓点效果,在一长串情绪激烈的说唱之后,他慢慢地放低音调,放缓节奏,放轻声音,如同当年那般认真地看着泪眼婆娑的贝繁因,像是唱又像是在说地吐出最后一句:
“不要哭了樊因,我们去山顶,那里有好风景。”
听到这里,不远处的秦奇却忽然戴起了帽子和口罩,借口尿急转身离开了。
*
谁也没想到,贝繁因和江寒轻真的在直播前夕换了歌,而且换了一首由江寒轻本人作词作曲、连录音棚都没有正式进过,据说是为了应付半决赛版权问题才刚刚编出来的新歌。
简直是耸人听闻。
后来这个不标准的传闻就越传越离谱,什么当天作词作曲,什么当晚开始彩排,什么现场效果炸裂、震撼全场乐队老师,什么决赛可能出现黑马。
谁传的,也不知道,反正舆论是这么放出去了,引流效果是好得不要不要的。
当然有人吹就有人骂,骂得最多的当然就是最近那个天天霸榜又被公司买了不少营销的江寒轻。
【这瓜熟吗】:真的烦了,刚开始还挺新鲜的,结果一个月了,天天蹭热点天天买热搜,有完没完了?
【嘿米八】:还说跟奇奇几年好兄弟都不蹭呢,这不蹭上了吗?还蹭了个没完!说是奇奇探班去结果人家可高冷了连话都没说两句呢!
【猪哎】:别的不说,听了江寒轻的几首歌,唱得还勉强可以吧。长得也还行。
【白小白】:江寒轻帅爆!歌好听得要命!期待决赛帮唱哇哇哇!
【jiow】:楼上有病吧,什么好听,明明难听得要死!一点也不期待,可别蹭我们贝贝了,我们贝贝怎么会请这种要名没名要实力没实力的不知名水货帮唱啊!
【黑小白】:楼上你才是有病,你到底听没听江的歌就在这瞎说啊,贝贝才没有你这种黑粉!
【歪栗】:抵制江寒轻,抵制rap。
……
网上的评论可以说是什么都有。好的坏的,看热闹的,漠不关心的,搅混水的。
怕影响江寒轻的心态,这两天储顽把他的手机都没收了,说是等直播结束了再还给他。江寒轻对此表示无所谓,他忙得连盹儿都没空打,谁会去看这些东西。
再说了,他也不是秦奇那种会被一条网络评论气得偷偷在家撕塑料袋的人。从小到大不看好他的话他听得太多,而且大多都来自至亲挚友,如果每个人的话他都要去在意,恐怕早就跳楼一万遍了。
比起他,他倒是比较担心贝繁因的状态。
“喝点水,今天就到这里,回去睡个好觉吧,早上十点我们再过来合两遍,有些地方再调一调,中午就是最后的彩排了。”他看了看墙上的钟表,已经是凌晨两点半。
下午五点开始就要做造型,这已经是他们能争取的推到最后的时间,直到晚上八点整的直播开始,中间的各种活动是排满了的,几乎没有空再正式拿话筒,恐怕最多就是在化妆间对两句。
《攀顶》一路准备得很顺利,没想到他们会一天之内就已经合得差不多了,搞到现在基本上调整完毕,明天就是去看一些现场的情况。
“没事的,以目前的效果,就算不进决赛你应该也不会被骂上热搜的。”他拍拍贝繁因的后背,递给他一瓶水,开玩笑道,“顶多他们来骂我祸害了你。”
贝繁因喝了两口水拧上盖子,捏了捏瓶子,深深地呼吸:“倒不是紧张。”
“那是什么?”
“……”贝繁因转头看他,心里砰砰的跳,一次又一次地悸动。
“看什么?”
“没什么……不是紧张,也不是完全没有,但主要不是这个。”贝繁因站起来,仰起头长长地舒了两口气,“还好,还好这次邀请了你。”
江寒轻愣了一下,旋即笑道:“这不应该是我的台词吗?”他也站起来,哥俩好得锤了一下他,“谢谢贝勒爷主动给我蹭热度。”
“贝勒爷……是什么?”
“我给你起的绰号。”
“???”
见他眼珠子都快掉下来的表情,江寒轻忍俊不禁:“干嘛这个表情,你可是我的大恩人,别说让我叫你一声爷,叫你爷爷都可以。”
贝繁因一下子窘迫起来:“我才不是什么恩人,你、你才是我的恩人,要不是你,这次……”
江寒轻:“你前面还没说完呢,不是紧张,那是什么?”
最近他们天天泡在一起工作,对彼此的了解也迅速增加,贝繁因能在短短两三年里从一个被淘汰的偶像团体成员走到现在,来到这样一个挤满了大前辈的舞台,绝不只是长得好有点才华粉丝多就可以的。
“让我猜猜,看看跟我猜的一不一样……”江寒轻笑着靠在墙边,“哎,是不是挺激动的?”
贝繁因一下子脸红起来:“啊?啊……”
“我也是。”江寒轻说,“能和你合作,我真的很开心。”
……
由于太晚了,两人直接约好第二天在节目组彩排现场见,还有一些改动需要及时再和乐队老师沟通,之后两人便随各自的经纪人各回各家了。
连续搞了近十六七个小时的江寒轻上了车便合上了眼,但是长时间的精神紧绷让他一时难以放松下来,他只好闭目养神,直到车停到了酒店地库才睁开眼来,定定地盯着车外的昏暗。
“累了吧?下车,你先上去睡觉,我等下去便利店买个烟。”储顽回头看到他的模样,也有点心疼,“饿不饿,有没有想吃的东西,我顺便给你买点。”
江寒轻闻言回过头来:“想吃烟。”
“滚!”
江寒轻得到了预期内的反应,耸耸肩开车门下车:“那就别说这种话。”
储顽看他下车后绕了两圈脖子,道:“等结束吧,明天直播唱完,不管唱好唱赖都允许你抽一根。”
江寒轻背对他边走边摆手拜拜。
江寒轻:“……”
没想到。
早知道该叫储顽一起上来的。
门口连武装都很敷衍,披头散发不知道等了有多久的秦奇冲他抬手,干巴巴的:“嗨……”
储顽要在这里,应该已经提溜着这人扔出去了。
见江寒轻没什么反应,秦奇口罩下的嘴巴不安地抿得紧紧的,一只手紧张地在后背上蹭了蹭,另一只手指了指门:“我进去待几分钟就走,不打扰你睡觉。”
又僵持了几秒的样子,江寒轻还是刷卡开门了:“进来。”
秦奇跟在他后面进了门,刚小心关上门,转头看到江寒轻一进门便脱鞋脱衣服,甚至还要脱上衣,吓得差点掉头就跑。
江寒轻脱了一半T恤,才想起来屋里还有另一个人,他回头看了一眼惴惴的秦奇:“……”
衣服又烦躁得穿了回去。
“什么事?”他一屁股坐下,撑着床沿不太高兴地看过去。
秦奇被他看得有点虚:“你表情怎么……这样?”
“哪样?”
“就,眉毛……这样。”说着他模仿了一下,眉毛夸张地皱巴在一起。
“你说为什么?”
秦奇不想说。
江寒轻这会儿累得要命,又没当着外人,没空跟他演好兄弟:“有什么事赶紧说,我准备睡觉了,这会儿已经……”他看了眼手机,“三点二十五了,给你五分钟。”
听到他这个语气,秦奇更不想说了。
不想说,还有点委屈。
江寒轻才不管他,调出钟表功能:“我开始倒计时了。”
秦奇:“!!!!!!等等!”
怎么能这样?!
“还有四分五十五秒……五十秒……四十五秒……”
秦奇急道:“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没什么事儿!我就是,就是,就就单纯是来祝你明天表演顺利的!还有……还有……还有……”
江寒轻看了下表:“你继续说。”
秦奇卡了半天,除了那个“表演顺利”说不出什么别的。很快,时间就只剩下两分钟了。
铁面无情的江寒轻继续给他报时:“还有一分五十秒,就算你不说话,时间也会计算在内。”
秦奇觉得无比委屈。
“一分钟整。”
秦奇觉得自己再不忍住,就要掉小珍珠了。江寒轻怎么能这么对他?
然而江寒轻就是可以。
“三十秒。”
不仅可以,他还可以盯着他一点点发红的眼眶,一动不动地看着,一动不动地坐着,脸上的表情一点都没有变化,隔一会儿还会看手机时钟冷冰冰地报时。
“时间到。”
秦奇吸了下鼻子,转过身去往门口走。
江寒轻看了他一眼便挪开,也起身单身脱掉上衣,准备收拾收拾洗个澡睡觉。
“如果现在是贝繁因在这儿,你也会这么对他吗?”
江寒轻动作一停。
“明明……明明是你答应做兄弟的……”
门开。
门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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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 1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