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丢人。”林寒江淡然地擦去痕迹,又取过一张纸巾折叠,轻覆他的鼻尖,温柔地捏着他鼻翼,“擤出来。”
沈耀星看着他,终究没有反抗,听话地用力呼吸。
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仿佛早已排练过无数遍。
实际上,林寒江从未照顾过孩子,但对他总是耐心十足。
沈耀星幼时体弱多病,每次生病都比常人严重,有时高烧不退,睡梦中便呕吐,污物弄脏了脸庞和枕头。
最后总是林寒江抱他去浴室,帮他洗净脸和脖子,换上干净衣物。
他难受时便泪流满面,需要有人陪伴,被他拥抱,紧握他的手。因此,在林寒江照顾他时,衣物总是沾染了他的泪水和鼻涕。
这很正常,林寒江认为无关紧要,谁哭闹时能免俗呢?
然而,随着沈耀星的成长,他的羞耻心日益增强,很少在林寒江面前哭泣,即使生病,也只是眼眶湿润,泪悬欲滴,看起来楚楚可怜。
林寒江确实喜欢逗弄人,却从未存心伤害,仅仅是为了逗他开心。
成年后的泪水,常常是沈耀星内心纷扰的映射,繁杂的思绪纠缠不清,他不善于表达,使得忧愁层层叠加,最终一旦决堤,便难以遏制。
正如此刻。
他情绪稳定后,已身处车厢之中,身旁是林寒江,前排是李叔掌舵。
沈耀星鼻尖微红,泪光闪烁,话语中带着抽泣:“我本来是要早上走的。”
“我明白。”林寒江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果递给他,“我改了航班,太早不利于调整时差。”
他当然知道太早不方便调整时差,还不是因为早上的航班便宜吗?
沈耀星抿紧嘴角,挥手接过糖果,紧紧攥在手心,不满地抗议:“那也是我自己的决定,你不该擅作主张。”
“的确,是我的错。”林寒江的手轻轻放在他的颈后,温柔地按摩着,试图帮他缓解紧张,“是我自己不适应时差,希望你能陪我,所以自作主张改变了计划。”
沈耀星撕开糖果包装,放入口中,甜蜜的味道在齿间蔓延,渐渐驱散了先前的哀伤。
吃完糖果,他静静地发了一会儿呆,突然抬头,怒目而视:“蛋糕摔坏了。”
虽然是意外,但他仍觉得林寒江突如其来的举动是导致这一切的根源,因此忍不住想要责怪。
“到了那边,再做一个,我给你做。”林寒江继续安抚他。
沈耀星从按摩中抽出脖颈,尽管那感觉颇为舒适,但他仍坚持自己的立场:“我说过不需要你的。”
林寒江的手指微微一僵,眼神变得深邃,但表面依旧波澜不惊:“嗯,是我自己要跟着你的。”
沈耀星凝视着他,心中泛起一丝忧伤:“你……”
他的声音带着更重的哭腔:“你当初不是这样对我的!”
那时的林寒江冷漠至极,让沈耀星以为他将永远失去这份温暖,被彻底遗弃。
喜怒不形于色的林寒江,周围总是危机四伏,他越是重视某样东西,就越发小心翼翼地隐藏。
而沈耀星是他唯一的破例。
林寒江对沈耀星的关怀溢于言表,无法掩饰,这也使得沈耀星的处境变得岌岌可危。
他是林寒江的软肋,就像抛入狼群的羔羊,引得群狼环伺,竞相争夺。
“当初的决定是我的错误。”林寒江抚摸着他的面颊,目光复杂难明,也因此不易被看穿:“对不起。”
在那样的境况下,他无法如现在这样平和地安慰沈耀星,无法抛却一切与他同行。
他也无法表露出任何松动的迹象,因为他会比任何人都更快地后悔。
只有硬起心肠,忽略那一声声呼唤,不去看他的表情,不去握住他的手,林寒江才能强忍着,给他自由。
然而,沈耀星并不渴望自由,他只想留在林寒江的身边。
林寒江深知,他的使命是滋养一个活生生的灵魂,使之茁壮成长。
他深知被束缚、被监控的苦楚,因此绝不允许沈耀星遭受同样的经历。
他的星星应得的,是这世界最真挚的温柔,最健全的自由,最茁壮的成长。
自那个决定性时刻起,当林寒江将他带回家中,这便成了他坚定不移的承诺,一条他始终拼搏向前的道路。
六年前,当沈耀星尚且年幼,几乎是要被卷入林寒江预设的囚笼,但他坚决反对。即便现在,他依旧坚持这一点——因为公平至关重要。他希望培养的是一个独立完整的人,而非他人的附庸。
在这个世界上,林寒江比任何人都明白,依靠自己才是真理。
在漫长的岁月里,他从未打算让事情走向这一步。最初,当他教导星星独立时,虽曾设想最糟糕的情景,但他仍旧不懈奋斗,试图推翻既定命运,阻止悲剧的发生。
然而,当生命之路逼迫至绝境,唯一的选择便是屈服。为了防止失去沈耀星的可能性,即使只有万分之一的几率,林寒江也赌不起。
只有让星星远离纷扰,他才能安全成长。
因此,他庆幸自己早早做好了准备,让沈耀星即便离开他,也能自由自在地生活。否则,六年前的别离,对两人来说,只会是更加深重的灾难。
尽管他们尽力将伤害降到最低,那场分离依旧让他们伤痕累累,仅余微弱呼吸,等待着。等待着重逢的那一天。
林寒江当初无法给予任何承诺,因为未来充满变数,无人能预知结果。他不希望给予空洞的许诺,让星星满怀希望却最终落空。
他选择沉默承担,不让外界的风暴伤及星星分毫。直到结果揭晓的那一刻,他会告诉星星:不用再害怕。
正如过去的每一次危机,林寒江只展示结果,给予彻底的安心。他希望星星不必经历任何心惊肉跳的过程,只需跟随他的脚步。
为什么是跟随?因为只有在后方,才有随时选择离开的自由。
当林寒江不回头,星星就可以在他提供的庇护中,自由选择前进的方向。即使逐渐远离,林寒江也不会察觉。
直到星星即将脱离他的保护范围,那根无形的线才会被紧紧拉扯,林寒江才会有所感应,用早已布下的诱惑将他引领回来。
这是拥有病态控制欲的人,能给予的极致自由。
“对不起没用。”沈耀星轻声细语却态度坚定。
林寒江不止一次感受到,无论他言语或行动,总能恰好触动自己的软肋,让他不得不软化立场。
“那你,多咬我几口?”林寒江以最诚恳的态度,询问着沈耀星的意见。
沈耀星的目光跟随他的话语转向,那灰色西装的胸前还残留着干涸的泪痕,清晰可见。
虽然已经看不出牙齿的痕迹,但他清楚记得自己当时是如此用力。
胸口上,那必定是很痛的吧……
不,他不会心疼他。毕竟他曾经那样绝情,他绝不会对他有丝毫的心疼,哼。
“硬邦邦的,咬起来都不舒服。”沈耀星不满地转过头,一脸的嫌弃。
林寒江轻轻敲打着自己的大腿,心想或许应该减少一些锻炼胸肌的运动。
从他家到机场至少需要一个小时,沈耀星选择工作日早上十点的航班,原本是想在林寒江上班前,带着行李箱决然离去。
然而,计划却在意料之外落空,并且意外地多了一位陪同的“家属”。而这个意外之人,正是他计划中的关键目标。尽管计划未能如愿,却意外地让他心中窃喜。
但他不会让林寒江知道这份喜悦,他要在这一场情感的较量中,让对方得到应有的教训。
林寒江的那句“放心不下”,以及他真的陪同出国,这些行为无疑增强了他在沈耀星心中的分量。他发誓,不会让对方失望。
沈耀星暗自给自己加油,决心要让这个冷漠的男人体会到被折磨的滋味,让他再也不敢将他置之不理。
不过,话说回来,林寒江的洁癖去哪儿了?
他胸前那么显眼的泪渍,照理说,他应该会先洗澡换衣才出门。
可今天,他却似乎毫不在意。
沈耀星偷偷瞥了他几眼,最后不自然地说,“你的衣服脏了。”
“嗯。”林寒江的反应很平静,手中的平板显示着他正在阅读的资料,“待会儿去购物中心,你帮我选一件新的。”
沈耀星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他怎么能如此理所当然?
林寒江似乎总能猜透他的心思,及时而从容地补充了一句,“怎么样?”
那友好的态度,平稳的语气,尊重了他的选择。沈耀星犹豫地点了点头,“好吧。”
既然还是要换,为什么刚才在家里不换?
明明时间绰绰有余。
沈耀星百思不得其解,打了个哈欠。
痛哭一场让他筋疲力尽,加上司机李叔平稳的驾驶,不打扰他们的谈话,也不投来好奇的视线,让沈耀星感到宁静。
在这舒适的空间里,身旁是林寒江,他那独特的气息若有似无地充斥着鼻腔,沈耀星逐渐感到困意。
当他的头一次次地点下时,林寒江轻轻地向他靠近,沈耀星自然而然地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真硬……”他嘀咕着,皱着眉头试图调整这个“靠垫”的柔软度。
最后,在林寒江轻柔地抚摸下,他安静下来,不久便陷入了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