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绪一身手工定制西装,勾勒出修长有力的轮廓。和影视剧中丰富的表情不同,几次照面,他都一副冰冰冷冷的表情,看起来很是不好接近,不知道身边人怎么受得了一座移动冰山随时制冷。
不愧是荣誉等身,江遥猜测,或许他的所有情绪都注入给作品,堆砌成不同角色的灵魂。
要打招呼吗?好歹是圈内前辈。
洗手间门口找人攀谈未免有点太过尴尬。怎么说,“您也亲自来上厕所?”
人家也不一定认识你,别自讨没趣了吧,不知道以为故意搭讪呢。
江遥一瞬间转过许多念头,突然灵光一现,想起来自己还是个醉鬼。
她微微垂下眼眸,再掀起时,已经是一片朦胧醉意,衬着微微泛红的脸庞,粉面桃腮,好一个醉美人。
醉鬼自然不认人,她毫无心理负担,拎着包包,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包间摸过去。
程绪看前面入戏正深的女人,对视的瞬间还微微疑惑,仿佛是在想他怎么会出现在这儿。如果他没有看错,中间似乎还闪过一丝微微……嫌弃?转眼间就连步子都走不稳,他自然不好出声打破。
为免让她觉得表演不够尽兴,他慢了几步走出去,不急不缓跟在后头。
经过转角,江遥被人大力一拉,闪身进了过道旁边一间房。房间门无声关上,掩住了她差点脱口而出的惊呼。
房间里没有开灯,黑暗让人的听觉无限放大,密闭的空间里,江遥甚至能听到对面的人微微的喘息,闻到随着呼吸喷薄而出的浑浊酒气。想必是喝了不少。
她定定神,联想到推门而出时隐约听到的对话,突然猜到了来人的身份。
能在这个场所对剧组女演员这么明目张胆,对方估计已经被醉意主导,没有太多理性可言,也或者是,压根不在乎。她干脆安静着没有出声,想看看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是觉得被损了面子想报复,还是其他?
何况,她现在也醉了不是吗?
果然对面率先按捺不住开口,安抚她:“不要出声,是我。”
距离实在太近了。张嘴的瞬间,熏得江遥直想吐。
在剧组共处了一个多月,江遥自然能听出他的声音。但刘聪现在的脑子也不太好使唤,忘了醉鬼不能按常理推测,只听江遥弱弱出声:“……谁?”
见她仿佛连人都认不清,刘聪心中暗暗一喜。摸索着大胆抚上江遥的手背,轻轻捏了捏,细瘦的手指柔若无骨,触手细嫩丝滑,不由心中感叹,这才当得起一句“肤如凝脂”,远不是以前那些庸脂俗粉能比的。
想到此处,刘聪越发心痒,呵呵笑着直奔主题,压低声音哄道:“我是谁不重要,陪我一晚,给你三部大女主的戏好不好?”
江遥装着站不稳,将手抽了出来,撑在墙壁上,防止身子滑落。
刘聪看她不为所动,估计就她现在的状态,未必明白几部大戏的价值,只好继续加码:“再加五百万支票,以及A城中心一套房。”
只要能一亲芳泽,小小出血一下也值了。等她知道了他的好,自然会求着他上。
当然,女明星嘛,故作清高也是有的。私下再怎么浪,面对粉丝,还是纯情人设吃香。他很是善解人意:“咱们偷偷的,没人知道。”
女人还是主动起来放得开。想到眼前的女人主动投怀送抱,刘聪热血贲张。
不过一屋子投资人等着,他也没想这会儿上手,掏出一张房卡往江遥随身的包里一塞:“宝贝,考虑好了联系我。”
江遥正在装傻按兵不动还是直接发酒疯中举棋不定,房门突然被敲响,中止了她未遂的念头。侍应生的声音传进来:“不好意思,请问里面有人吗?”
刘聪整了整衣领,拉开门不知道说了什么,带着门外的人离开了。
听脚步声慢慢远去,江遥抬手将头发捋顺,揉了揉僵硬的两颊,让自己脸上的表情不至于太过嫌恶。
过了几分钟,伸手拉开门。
程绪倚在对面墙上,指间夹着一支烟不断翻转着,越转越快,细瘦的烟支好似承受不住这重量,差点从中折断。对面房门再次打开,他不自觉停下手中的动作,站定,似笑非笑地望着出来的女人。不知道她演得可过瘾?
不知他在那儿站了多久,或者是否察觉到了什么,江遥猜不透他高深莫测的表情,干脆心一横。以她粗浅的演技估计逃不过他的火眼金睛,大忙人应该也没空散播她一个路人甲的桃色绯闻。
恰巧这会儿心情不好,她也懒得装模作样,就这么自我开解一番,江遥直接无视他,脚步不停,径直越过他远去。
程绪咬咬牙,突然有种想来一根的冲动,摸遍了口袋也没找到火,最终,垃圾桶成了它的归宿。
刘聪去而复返,饭桌上一切如常。大家默契地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继续推杯换盏,从电影本身、当下热点到圈内趣闻无所不谈,宾主尽欢。除了江遥一直没有再回来。
小鱼接到江遥的电话时,还钻在商场的人堆里,和大爷大妈比拼手速。窝在小镇上个把月,好不容易出来放放风,她现在就像刚从乡下进城,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小鱼过来还得十几分钟,江遥直接在路边找了个地方坐着等。
杨越收到信息提前离席,程绪拉开门,带进来一股寒气。车子在路边停了许久,一直没听到进一步的指令,正想出声询问,有人跑了过来。
小鱼不知道短短时间发生了什么,关于为什么提前走,江遥什么都没说,只交代她给导演发个信息。看她一脸疲态,小鱼也知趣地没有多问。
约的车到了,江遥拎包起身。
“江小姐,你的东西掉了!”杨越看着地上掉落的卡片,出声提醒。江遥关上车门,压根没听到身后的声音。
一张酒店的房卡。杨越捏着手里的东西,不知道怎么处理,一只手伸了过来。
回程碰到大堵车,老板的情绪始终不高。踩下刹车,余光瞥了眼后视镜,他惊呼出声:“您的手流血了!”
卡片的边缘锋利,男人紧紧握着,仿佛感觉不到痛意。
片场再见面,江遥满脸歉意:“不好意思导演,昨天确实不胜酒力,扫了您的兴致。”
“后来怎么回去的?完全断片了。”她拍了拍额头,扬起夸张的语调。
对于江遥的解释,刘聪全盘接受。酒后是否断片,反正无从查证。他也许信,也许不信。但他内心足够笃定,现在的她,早已没有硬气的资本。好不容易攀上一个好角色,自然不舍得自砸饭碗。他们,来日方长。
转眼就是中秋,母亲许婉清早早打来电话,软硬兼施,让儿子今年务必回家过节。
自从进圈拍戏,看似相对自由的行程,其实总有诸多不确定性。随着咖位越大,这种不确定性也逐步增大。那些年里程绪都没怎么着家,更别提陪他们夫妻过中秋了。
而后来,儿子被他父亲发配基层,忙得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将一天掰成两天来用,好不容易打个电话,话没讲完又得匆匆挂断。对此,她一向怨念颇深。作为母亲,却只能通过秘书的嘴里,知道他最近又做出了多少成绩。
念及此,许婉清怒从心起,狠狠剜了沙发上的人一眼:“晚点他回来你要再念叨,我就收拾东西跟儿子过去。”却不知自以为的狠戾,并无太大杀伤力。
接收到妻子柔柔望过来的眼神,程元峰将手头的杂志一合,赶紧移到妻子的身旁,拢着她的肩膀哄道:“别生气别生气,自己身子最重要。我尽量。”
“尽……量……?”许婉清受不了他这敷衍的样子,双肩一耸将他的手拱开,背对着不理人。
佣人们安静有序地忙碌着,即使有人走过,也早对这对夫妻的腻歪见怪不怪。年近半百,仍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少爷回来了!”有佣人通报。
远远望见车子驶进地下车库,赵姨解下围裙,兴冲冲迎了出去。今天过节,小绪也难得回来,她亲自下厨,给他做了几道爱吃的菜。
赵姨是程绪的保姆。年轻时,程元峰忙于工作,开疆拓土,将程家的事业版图扩张到前所未有的高度。许婉清也对各种交际场合乐此不疲,下午茶、舞会、晚宴、拍卖会、公益活动等等,实在分身乏术。陪伴程绪最多的,反而是赵姨。
他就像传说中别人家的孩子,不用父母操心,也能长成他们期待中的样子。甚至,远远超出他们的预期。
放在其他家,谁不羡慕并感叹一声“祖坟冒青烟”。
当然,如果他是程家的小孩,那就得另当别论。作为程元峰的儿子,优秀,是他必须且唯一的出路。
程绪曾很多次庆幸,幸好,他的运气还不错。否则,作为这偌大家族的唯一继承人,如果天资平平,父母该有多失望,而他自己,面对拼尽全力也够不着的东西,又该如何自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