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遥深吸一口气,把母亲让进了房门。
其实她从小就是被放养的孩子,在别人还在父母忙前忙后帮着张罗的时候,就学会了自己拿主意。
而更让人庆幸的是,她遇到了一对开明的父母,对女儿的决定,有建议,却从不质疑。
当初自己看剧一上头,脑袋一拍放下豪言,决定报考影视学院,父母也只是冷静地跟她分析了专业前景以及将会遭遇的挑战,并带她去影视城亲自感受演员们的工作环境。
如果说父亲是她的精神导师,教会她不怯前路并且勇于承担选择的后果;那母亲就相当于她最特殊的好朋友,可以插科打诨,也可以袒露内心。
尽管以前母亲忙于工作,大部分时候是她揣着满腔的少女心事舔着脸想找母亲交流,而近些年,这种情形转换了过来。她的工作越来越忙,而母亲有什么见闻都仍然喜欢和自己分享。
有时候在繁忙的工作后,拿起手机看到母亲发来满屏的试装图片问自己“哪件好看”,或者是新出炉的八卦和美食分享,都能很大程度抵消掉那种莫名的虚无感。
乔红英将果盘随手搁在了书桌上,自己先捻起一颗葡萄尝了尝。
江遥跟着伸手,味道还不错。抬头时看到书桌的正上方,还贴着她十几岁时候和朋友去影视城玩时拍的照片。
虽然平常很少回家,但母亲一直在给房间打扫通风,完全没有一丝尘封的味道。她少女时代的物品,也全安置在原本的位置上一动不动。
乔红英顺着她的视线扫过去,指着墙上的照片一乐:“当初让你防晒非不听,晒得黑咕隆咚,不知道还以为哪里挖煤的。”
乐过后又有点感慨:“谁知道你还真成了大明星。”
江遥想起来拍这张照片的时候,应该是中考后的暑假,她当时的好友沉迷一部古装剧无法自拔,早起贪黑看得觉也不想睡,被父母勒令叫停赶出家门反省,于是偷偷跑来江遥家,两人租了个光碟连续研读了好几天,最后双双上头。
剧里那些真真假假的功夫法术以及炽烈的爱恨情仇,让年少的江遥深深被吸引。
某天父母下班后,江遥两眼放光放下豪言:我以后要考影视学院!
父母没有嘲笑年少的女儿异想天开,也没有阻止她的一时兴起,而是把她带去了影视城,看忙碌的剧组,奔波的演员以及四处讨生活的群演……那个炽热的夏天,是她梦想萌发的起点。
江遥收回思绪,刚刚还笑得前仰后合的母亲,坐在她床边,脸上又重新笼罩上一层心事重重的壳。
她偎依过去,将脑袋靠在母亲的肩膀上,就像小时候,等着母亲讲睡前故事一样,小声撒娇:“妈,你到底准备跟我说什么?再不说真困了,过时不候哦。”
乔红英一咬牙,这次不问以后还得老想着,于是干脆将心里翻滚了几轮最后也没有打好腹稿的话一篓子捅出:“遥遥,不是妈妈故意扫兴,但你回家也少,工作又忙……感情的事儿,你到底怎么想的?有什么计划吗?”
“当初你跟小苏感情那么好,分手的时候,还找我大哭了一场。这么几年过去,也没见你有什么新进展,妈妈是真怕你还陷在里头。”
“你知道的,小苏逢年过节都会给我发信息,我看你也没有说什么,前几年就当个小辈往来着。但我寻思你也不是个爱回头的人,现在完全不敢接茬了。”
“你跟妈妈说说,自己到底怎么想的?”
年少时的感情,总是恨不得让全世界来见证。江遥当初和苏远安好的时候,是一点没有避着父母的,毕竟双方都已经是成年人,而她在母亲面前,也向来藏不住什么小秘密。
所以大一暑假的时候,假期漫长,热恋的小情侣分开后天天煲电话粥。当初苏远安借口来C城旅游,找江遥当向导时,父母是热情招待过他的。
清秀斯文、皮肤白净,又非常懂礼貌。最重要的是女儿喜欢。乔红英当时和苏远安一拍即合,互换了联系方式,之后也时不时联络着,这些江遥都是知道的。
所以在分手后,苏远安作为一个小辈逢年过节给母亲问好,江遥自问她没有什么阻止的立场。
毕竟当初,自己母亲是真的喜欢他,而他母亲,更是一个心善慈祥的女人。
江遥想了想,似真似假说道:“每天那么忙,那么久以前的事儿我早忘了,没想到你还给我记着呢。我不是不想给你找女婿,这不是没时间又没合适人选嘛。”
乔红英看她说着说着又准备开始插科打诨,目露不满。
江遥感受到母亲杀气腾腾的目光,立马换了副笑脸,捶了捶母亲的肩膀,讨好道:“您老如果有什么合适的人选,也可以多多留心,给我介绍介绍。”
乔红英知道她既然这么说,确实是不可能和小苏有什么了。至于以后的事儿,谁又能说得准呢,再问也是白操心。叹息一声,顺手给女儿带上了房门。
老江看她脸色就知道结果,放下报纸,乐呵呵问道:“让你早睡,少操没用的心,没说错吧?”
乔红英看他们父女俩这如出一辙油盐不进的样,气不打一处来,对着他大腿就是一下,疼得老苏拉起裤腿直叫唤。
江遥在家待了五天,父母每天变着花样给她补身体,有时候忍不住嘴馋多吃了几口,就会出门遛遛弯来消耗热量。
这天饭后一家三口在小区散步,江遥揉着微微凸起的小肚子,突发奇想:“如果我这要是被拍了,说不定明天你们就能喜得外孙了。”
“胡说什么呢,戴个大口罩你脸都快被挡没了,让你换衣服还偏要穿个睡衣出门。”乔红英呸了一口,说着又刻意压低了声音,“狗仔看到都只会把你当要饭的,要不是亲生的我都不敢认你。”
江遥低头看看自己肥大的睡衣睡裤,不敢再出言在乔女士头上惹火,只挽着她的手臂,四处打量。
几年没回来,原本的餐馆变成了酒楼,小时候在家门口开早餐店的夫妻,听说也已经被儿女接回家养老了。
江遥感受着家乡的变化,其实自己,又何尝没变呢。
时光匆匆,不会为谁而停。父母慢慢苍老,而她,需要更快长大。
故事发生在一个偏僻的小镇,剧组将在平城取景。参演人员本周已经陆续前往。
从市区打车到剧组订的酒店,大概一小时左右。江遥和小鱼拎着行李下车的时候,刚好是傍晚。
天边晚霞似火,给周边的一切蒙上了一层温柔滤镜。远远望去,仿佛还有金黄的稻谷低垂着脖颈,葱茏的草木在迎风招展。
这里,就是楚云和姐姐楚彤扎根生长,又迫切想要逃离的地方。
但此时,迫切想逃离的是小鱼。
工作人员早已经分配好了房间。出演父母的两位前辈被安排在条件最好的两间房,楚彤楚云两位戏份最重的角色则被安置在相对安静的位置,毕竟主演的状态一定程度也影响拍摄进度。
房间分配表发出来的时候群里大家都没有异议,但当小鱼推着行李上楼,正想喘口气,才发现本该属于江遥的房间里面已经住了人,而且还是老熟人。
方琦在女二号试镜中落选,最后定下的是一个戏份不算多的反派角色——姐姐楚彤的朋友,非常热衷挑拨两姐妹的感情。
毕竟是刘导的电影,先混个脸熟也行,反正也用不了太多时间,还能卖个人情。方琦在经纪人的劝说下,权衡过后最终还是接了。
小鱼看他们第一天就明目张胆搞事情,心里的火苗蹭蹭往上蹿,正想据理力争,方琦助理看到江遥,仿佛见到了许久不见的亲人,一个箭步冲上前,面带恳切:“遥遥姐不好意思,能不能麻烦您帮帮忙,方琦姐最近睡眠一直不太好。”
“在这个组我们只有跟您比较熟,也不好意思麻烦工作人员为我们破例。”她让开一步,状似为难地往后一看:“您看,我们刚刚收拾好。看能不能调换一下呢?”
江遥懒得跟他们飙演技,反正自己对入住环境也没太高要求,也确实不想为难别人来当判官,拎着行李就去了方琦原本的房间。小鱼只好默默跟上。
将东西收拾了个差不多,小鱼还在愤愤不平:“怎么年纪轻轻眼睛就瞎了,睁眼说瞎话一套套的。”
“怎么年纪轻轻眼睛就瞎了……”江遥故意鼓着嘴学小鱼说话,捏着怪里怪气的腔调。
一会儿又好话不要钱似的倒,嗓音嗲得让人发腻:“好啦,亲爱的小鱼,不要浪费时间为不值得的人生气啦。”
小鱼看她在一旁耍宝,无力地揉了揉额头,低头认命。
她是真不懂,明明最开始她跟的是一个漂亮精致又有距离感的女明星,怎么熟了后却是这么个德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