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是一番热闹合家欢的场景,而这边却是无人之境般的寂静。
桌上散落着的纸张都是有关霏云镇的资料,青年正在趴在桌上沉沉睡去。双手交叉置于桌面,脑袋全都被塞进狭小的空间,唯见一个后脑勺留在外面。
脚边的猫咪也学着他的样子,在阳光里昏睡。一人一猫,这样的场景在院落里难能可贵。
为了快点让民宿的生意从负转正,宋时弈不得不到处走访,用心感受这里与众不同的地方,用脚丈量这方圆几里的小村庄。
搭在桌上的手指轻动,伴随着主人的动作滑落在腿边。宋时弈眨了眨发酸的眼眶,望着前方放空自己。
脑海里闪过几缕思绪,但速度太快,来不及细想便了无痕迹。
青年随手将桌上的资料分门别类地放好,用上不同颜色的夹子进行标注。机械性地在每张资料的右下角落下一颗小行星。
等反应过来所有的纸张上面都已留有这个小印记,曾经的爱好到如今已经沦为一种坏习惯。
手中的笔将明显的图案遮盖,宋时弈被提起高挂的心才缓慢地落地。
年少总有轻狂时,或早或晚总会至。
十六七岁的少年总是向往着长大,他们憧憬着离开父母的怀抱,去追寻他们想要的未来。
“宋时弈,你以后打算去做什么?”
高三那年宋时弈被问到最多的问题就是这个,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好像只是随口附和着其中一个人的答案,说了一句“和他一样。”
可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想做的早就在萌芽时期被外力所遏制,自学嫁接技术将它的枝叶刻上了别人的影子。
最后还十分认真地打上“为你好”的标签,置于顶端让你能够清楚地看见。
“明天上完最后一节美术课,下学期就别去了。你也知道你现在到了关键的时期,高考比什么都重要。”
宋母将宋时弈房间里有关绘画的书全部拿出来丢在了客厅的地上,被旁边坐着的狗误认为是主人为它新玩具,迫不及待地用尖利的犬齿将书籍撕成碎片,随着奔跑的动作洒落一地。
“你知道的,我有多么希望你好。”
“你知道的,我为了你付出了多少的努力。”
“你知道的,我和你爸之间还能和平相处就是因为你。你要是还不努力,那更有理由让我后悔生了你。”
字里行间都在彰显他的重要性,可宋时弈明白在宋母的心里,他还没有地上那条狗的地位高。
它会被抱进怀里温声细语,而他只会被勒令站在原地听批评。
“妈,你先冷静,我们好好谈谈行不行?”
宋时弈上前伸手拦住宋母还要继续翻找的动作,换来的是迎面的一耳光加上女人毫不收敛力道的拳打脚踢。
指印占据了大半张脸,在阳光的照耀下逐渐明显,像是一道丑陋的疤。被捶打过的地方传来针扎般的痛意。
“我做这些都是为了你好,你别不知好歹。”
“你这副样子,像极了你那个懦弱无能的爸。”
女人恶狠狠地揪着宋时弈的衣领,眼眶里的恨意似有燎原之势的火焰,燃尽了宋时弈藏在心底的最后一丝妄念。
整洁的房间变得杂乱无章,连床板都逃不过被搜索的命运。
无力感萦绕在宋时弈的身边,他扶着墙壁站起注视着癫狂的母亲,这样的一幕瞬间将他带回到两年前。
那是宋时弈刚上高中的第一年,小区里都是从初中一起升上来的朋友,上学就免不了结伴一起同行。
明明是正常的交际,在宋母的眼里就变成了宋时弈有早恋的嫌疑。
她发信息给那些家长叫他们的孩子远离宋时弈,并叫来开锁师傅将宋时弈房间的门锁卸掉,在里面仔细寻找早恋的证明。
等宋时弈放学回到家,见到的就是和如今一样的场景。
“怎么了?”他不解地看向满脸严肃的母亲。
“你问我,我倒要问问你是要做什么,我辛辛苦苦供你上学,你倒好居然敢给我早恋。”
厚重的字典对着宋时弈的脑袋袭来,伴随着锋利的纸张擦过宋时弈的脖颈。
少年低垂的眼充斥着空洞与麻木,为什么宋母又在这里开始自导自演。
“我没有。”
无力又苍白的解释,是助力怒火汹涌的最佳燃料。
“你没有?我都亲眼看见了,你还在这里嘴硬。你这样子和你那个就喜欢找借口的爸一个德行。”
“不愧是父子,一个两个的都让我感到恶心。”
明明是两个人之间的误会,非要拉一个不在场的第三个人一起攻击。
这个时候,宋时弈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宋母在借题发挥,她在控诉一个不归家的丈夫,斥责一个不听话的儿子。
她在发泄自己内心的愤懑,来缓解那颗无时无刻不在患得患失的心,哪怕无所不用其极,去伤害爱她的人。
一杆永远会倾斜的天秤,他是那个在风雨之间努力维持平衡的砝码。
站在两端之间的他,在被名为亲情的丝线下缠绕包裹,忘掉自我。
那场闹剧过后,宋时弈在小区里成了名,好不容易逃离小时候的阴影,却又被冠上了新的罪名。
种种的压抑之下,他龟缩在方寸之地,不再去触碰任何有关于未来的话题。变成听话的傀儡,满足所有人的期许。
连带着上传漫画的账号一同沉寂,披上隐形衣消失在大众的视野里。
口袋的手机因闹铃震动个不停,唤醒在往昔里染上痛苦的宋时弈。
他将闹铃关闭,从应用商店重新下载app,输入那串刻进脑海里的账号和密码。
熟练地点进后台翻看着往日的画作,潦草的构图加上毫无美感的线条根本不能称之为画,用边角料来形容还差不多。
这是他不开心的时候最喜欢干的事情,削尖铅笔在素描纸上想到什么便画什么,不用管光影的深浅,也不用管比例的大小,只要自己画完能够忘却悲伤足矣。
后台里的画越来越多,他的悲伤也没有半分减弱。
顶端突然弹出来不少消息提醒,宋时弈指尖轻触点了进去。
【不许不更新】:我爷爷说他追的作者四年都还没有开下一篇,作者大大我来替我爷爷催更来了。
【断更的被我一刀毙命】:作者你想吃我一刀吗?还不给我速速更新!!!
【99岁离异带对葫芦娃】:这些漫画我从大学开始看,现在我孩子都快满月了,作者你居然还没有出新作品,作者你简直没有心。
【哇是好饭快让我来尝一口】:我已经快把漫画从头到尾刷五遍了,你让我倒背都可以,只求作者你再画一点。
……
越来越多的催更消息涌入后台,青年的眼底不由得沾染上些笑意。
画漫画是他一时兴起,没有想到会被越来越多的人喜欢,粉丝的支持让他在漫画界也变得小有名气。
没有想到这么多年过去,还有人会在意,还有人会将他提起。
漫画的素材早就被毁得一干二净,况且现在也没有时间新开漫画来满足那些等待新作的读者。
思索一番之后,他在漫画的评论区打下一段话语。
【致所有的漫画读者:
好久不见。
首先要和大家说一声抱歉。由于一些原因,漫画原图及文本设定都已丢失,短时期内不会有新作上线。
能被大家所喜爱是我从没预料的结果。专栏里的漫画是我年少热血下的产物,是我高中时期唯一的慰藉。它充满着青涩和不成熟的幻想,像是一面既可以照亮前方,又可以反射黑暗的镜子。
没有想到有许多抱有和我一般想法的人,漫画连载期间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天南海北的人都汇聚在评论区,天马行空地讨论后续的剧情。
那一刻的我们,不是家人胜似家人。
感谢大家多年来的支持,虽有不舍但终须一别,我们有缘再会。
Times】
还没有过几分钟,下面便是读者清一色的回复——静候佳音,你我前缘再续。
棉花糖飘入心间,带来阵阵甘甜。
桌下的猫咪像是感受到什么,用它的爪子拍打着宋时弈的小腿,似是在一同感受着欢喜。
宋时弈起身将猫咪拦腰抱起,放在了腿上和它大眼瞪小眼。
“萝卜,过几天就带你去绝育。”
上一秒还乖巧无比的猫咪,下一秒就变得凶狠无比,对着宋时弈开始龇牙咧嘴。
难怪网上说这种屎黄色的猫咪最有心机。
“抗议无效,现在就去。”
可怜的萝卜被宋时弈镇压在手心,转眼间就被装进了猫包里,随同青年的身影融入了大街上拥挤的人群。
宋时弈还没走多久,就有人偷偷摸摸地跑出去和另一位队友接头。
“叔啊,咱俩又不是犯了事的人,你不至于把自己包裹得这么严实吧。”谢祠眠拿起扇子给快要热中暑的宋父扇着风。
“你不懂,宋时弈这小子眼尖着呢。好不容易给人留下了,可别又刺激跑了。”
相比于将自己里三层外三层的伪装的宋父,只戴了一顶帽子遮发色的谢祠眠倒显得比较镇定自若。
顶着众人怪异的视线,猛灌一口水后的宋父终于活了过来,对着谢祠眠招了招手,小声说道:“你来的路上没有碰上宋时弈吧。”
“没有。”
回想着过来的路上一路畅通无阻,谢祠眠回答得十分自信。他倒是想见宋时弈,但是现在不是时候,只能继续忍耐下去。
也就隔了几天没有见面,思念却要铺满漫山遍野。
抬手将面前的茶水一饮而尽,浓郁的苦涩也抵不住想念的侵袭。
“我们要加快速度了。”这样才能早日与宋时弈团圆。
“不急不急,咱先下盘棋。”
棋盘被宋父置于茶桌的中央,他先手一步,谢祠眠继而跟上。
下着下着两个人默契地抬头对望。
“您这下的是哪一套?”谢祠眠算不上精通棋艺,最起码一招半式还是会的。
可宋父下的棋,他琢磨半天也没看透。
宋父故作高深地在棋盘上又落下一子,“我这个比较少见,它叫跳跳棋。”
“……”
谢祠眠算是亲身体会了一把人在无语的时候是会笑出声的,考虑到对面的人算是他半个爹,连忙将快要脱口而出的吐槽咽下。
挤出一句赞美的话,“您简直是个下棋小天才。”
“哪里哪里,你也很棒。”
此刻的谢祠眠在心里疯狂祈祷,中年的宋时弈可千万别来这一套。
可转念一想,要是宋时弈这样的话,他不仅可以接受还觉得这样很是幽默。
没错,他这个人就是这样双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