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情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腾逸睁大了眼睛，又惊又喜。扶柔搓着衣裳下摆，忐忑着，又似乎有点期待。

腾逸道：“我从没有遇见过与我如此投缘的人。我自诩满腹才华无人识，姑娘亦是女中豪杰，我们...是天造地设呀。”

扶柔得他解围，心中已有十分感动，又与他彻夜长谈，彼此竟然格外投契，一般男子觉得出格的事，他的态度也十分宽容，因此心里对他又有了九分亲近。腾逸再次邀请她前去家中暂住，扶柔没有拒绝。

开门的是一袭布衣的妇人，衣服上下都打着补丁。可腾逸的母亲脸上看不到一丝苦大仇深，她对扶柔热情笑道：“这位是？驰儿请朋友做客也不提前说一声，我都来不及准备些好的饭菜。”

待进了屋关好门，腾逸才介绍道：“娘，这位是孟芙小姐，家中长辈逼婚，所以她逃了出来。”

姜氏瞥了扶柔一眼，脸上的笑容有瞬间的迟疑，腾逸接着道：“娘，你不知道，孟小姐的未婚夫是个快要入土的老爷子，而且已经纳了好几房小妾，听说原配夫人就是被他逼死的。”姜氏再看看扶柔，目光中带了一丝同情：“这样说来，孟小姐也是可怜人。”腾逸笑道：“孟小姐学富五车，与我十分投契，我们已经决定要在一起了。”

姜氏眼睛一亮，又将扶柔打量了一番，展开笑容道：“我见芙儿第一眼就喜欢，芙儿和其他人不一样，不爱那些浮华的妆饰，合娘的眼缘。快进来快进来，娘刚把饭做好。”

母子两人谈话的空当儿，扶柔将屋内环顾了一番。真真能称得上家徒四壁，家具不过一张木桌一个衣柜一架织布机，而且都能看得出使用的年岁，只是纤尘不染，可以看出女主人是个心细手勤的人。

扶柔忍不住又看了她一眼，她看起来和自己的母亲一样温柔，再细看，其实神情眉眼也有一二分的相似之处。

三人围着饭桌坐下，姜氏道：“我已经吃过了，你们吃吧。”腾逸便动筷，姜氏则不断给扶柔夹菜：“不知道芙儿是哪里人士，吃不吃得惯我们瑨州菜。”

腾逸道：“孟芙就是瑨州城内的。”

姜氏点点头，“我看她是个好孩子，驰儿，你要好好珍惜，要待她好，知道吗？”

扶柔看腾逸，腾逸一边吃饭一边抽出空来说知道了。

姜氏又对儿子说以后自己就把孟芙当成亲女儿，扶柔埋头努力吃饭，为表谢意，又往盘里多伸了一筷子。谢家的饭菜和柳府有很大的不同，尤其扶柔肠胃挑剔，厨房每次安排饭菜必会加上一道汤品，食材也尽量挑新鲜脆嫩容易克化的，承砚说既然体弱胃口小，饮食上就该精细些，每一口吃下去都要能起到滋养身体的作用，这饭才算不白吃。谢家不做汤，并且蔬菜中根茎多叶子少，扶柔并没有什么胃口。

时至今日想这些做什么。柳府的一颗米一滴水都是搜刮民脂民膏得来，谢家虽然粗茶淡饭，都是靠自己身体力行挣到的。姜氏操持家务和做饭如此辛苦，扶柔便努力往肚里填饭。

吃过饭，腾逸顾自去补觉，也是解酒。扶柔只喝了茶，所以还撑得住。趁着天色尚早，独自出门去了集市采买。在她看来，家中样样都是缺的，都得换新的。她心里已经把姜氏当作了亲娘，一心只想孝顺她，这对苦命的母子已经吃过太多的苦，她只想对他们好一点儿、再好一点儿。如果一切可以从头再来，她会给腾逸补上一个完整的，有父母疼爱，不缺吃少穿的童年。

扶柔在集市上逛，这样热闹的地方，街头并没有张贴什么找人的告示，也没听到人谈论柳府夫人的事情。承砚最在乎名声，想来眼下他只是暗中派人寻找自己，他哪里会想到自己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又或许，他根本不在乎自己的离去，否则以知州的能力，要找一个人并不是什么难事。

一颗心落了肚，扶柔去书斋细细挑了一套点校过的最新版四书五经，又置办了些新的锅碗瓢盆，买了新的被褥和桌子，雇了几个力工扛的扛，抬的抬，自己提着一溜菜蔬和肉，怀里抱着罐盐，正准备返回家，又想到腾逸说小时候家里缺纸少墨，他想用功都没有办法，于是又折返回去挑了上好的宣纸和笔墨，包得整齐美观，这才会去。直到黄昏时分，扶柔才抵达家门口。木板门不隔音，姜氏急急的呼喊让在外头的人也听得一清二楚：驰儿，驰儿，快报官！我们被孟芙骗了！

扶柔愣在了原地。

又是腾逸的声音：“娘，我跟你说过了，她或许只是出去逛逛，哪有你想的那么复杂。儿子不想和你谈这些，儿子还要读书。”

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将落未落的当儿，扶柔想，幸好腾逸是相信自己的。

力工粗声大气地对扶柔道：“这些东西，是搬进去还是放下？”

扶柔回过神招呼他们，尽管强撑，却已经像是霜打的花儿一样，蔫了精神头。

姜氏听见门外的谈话声，打开了屋门，见门口正站着扶柔。她身后的用件物品如流水一般抬进来，姜氏换了笑脸道：“你怎么出去那么久？”

扶柔受了这等不明不白的猜忌，对方纵使是亲娘心里也会生出嫌隙。而且这猜忌多可笑，谢家最值钱的恐怕就是那张织布机了，她能骗些什么？来日方长，再小的委屈经过长时间的无视，最后也会酿成祸端。有了误会，最好的办法就是说开。

扶柔送走力工，掩上门对姜氏道：“我心里已经把你当作亲娘，这里也就是我的家。咱们是一家人，你这样无端的猜忌，令人伤心。我说句得罪人的话，我好歹也是书香门第出身，也见过市井繁华，这屋里实在没什么值得我惦记的。”

腾逸从里屋走了出来，帮腔道：“是啊娘，孟芙带着五十两银子做我的娘子，也不像那些俗世女子要求三媒六聘，你就不要拿寻常的眼光看孟芙了。”又对扶柔道：“我娘这个人就这样，请你多包涵。”

扶柔直视着姜氏道：“如果娘不能承认自己的错误并且跟我道歉，我心里的芥蒂是不能消除的。”

姜氏道：“孟芙，娘是看你出去那么久了不回来，才会有那样的推测。娘在这里给你解释清楚，你就不要再揪着娘的这点无心之失不放了，好不好？”

腾逸道：“娘，任谁平白无故受了冤枉都会觉得委屈，更何况孟芙帮衬我们家这么多，你看她买了多少东西？不是家里用的就是给我用的，她竟然一点没为自己考虑。你就跟她认个错吧。”

姜氏知道自己不占理，可她是一个长辈，孟芙再怎么说也是个晚辈，这样咄咄逼人，气焰未免太盛。心不甘情不愿地，姜氏加快了语速：“娘错了，对不起。你别往心里去。”

扶柔听出这话不是十分真诚，但姜氏愿意道歉，也很难得了，于是见好就收。扶柔将东西都一一安置，姜氏一边帮忙一边又对她道：“好孩子，这事就翻篇了，以后可不许再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