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情 第20章 第二十章

次日，下人把嫁衣送到扶柔房内，因时间仓促来不及赶制，因此是花了重金现买的。上面精致隆重的复杂图样，由二十几个绣娘花了半年才绣成。

扶柔道：“放到一边吧。”仍旧坐着绣她的绷子，眼皮也没有抬一下。

下人于是将嫁衣放在桌上，默默退了出去。吟香揭开嫁衣上盖着的红布，叹道：“小姐，这嫁衣看起来好漂亮，小姐不看一看吗？奴婢帮小姐穿上，看合不合身，好不好？”

扶柔无奈地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李彦从府外赶到书房，衣摆一路带风，书房内，承砚正在桌案边处理公文，李彦压不住眉梢的喜气，凑到他身边耳语了几句。

承砚说话的语调不起波澜：“圣旨已经下了？”

“圣上亲自盖的章，快马加鞭送到瑨州城，听说传旨的人走后，州丞连路都走不稳了。”

“他年事已高，此番受贬去岭南，恐怕这辈子都翻不了身了。”

“除了这个绊脚石，往后在这瑨州城，家主可是说一不二了。”

承砚抬肘挥毫，将批好的公文放到一边，面上仍旧平静无波。

几日内，扶柔赶好了一个香包，虽然针脚有些粗糙，但终归是及时做好了。她穿过庭院，敲开月门，走到承砚的院子里来。看门的仆人回话道：“家主昨天中午去了衙门，还没回来。”

扶柔一怔，以为长兄心里仍旧存有芥蒂，问道：“怎的衙门事务这样繁忙？晚上也不着家。”

与小时候不同，承砚不再每餐饭都同她一桌吃了，因此承砚什么时候出的门，什么时候回的家，扶柔并不知道得很清楚。

仆人答道：“家主的行踪，我们做下人的如何晓得。”

扶柔考虑一番，道：“也罢，横竖过几日便是我成亲的日子，那天长兄不会不来。我就等着。”将香包拿回房，她又琢磨了一番，还有可以改进的地方，但长兄说不准什么时候回来，她预备着将香包随时送出，所以反而不好改。

扶柔消磨着一天的时光，虽然和噙霜下棋，吟香又做了好吃的点心，其实心不在焉，食不知味。

晚间，回廊上都点了灯，承砚才回来。扶柔见那边院子有动静，却是不好在这个时候再去找他，只得睡下，吩咐吟香第二天要早早喊自己起床，“天亮前就要叫醒我。”

这边承砚洗漱完毕，跟李彦交代自己要闭关静坐三天，期间不许人打扰。衙门的事已经告一段落，适逢休沐，承砚决定好好理理心绪。焚过香，承砚便去了书房将门紧闭。

静坐具体做法乃是闭目观察周身气息游走，乃至一念生灭，以达到自省以及安神定心的功效。

承砚在书房闭关，李彦将一日三餐按时放到门口，连门也不敲，只在门外守着，按时收碗。他在四周安排了人手盯着书房外的动静，闭关最怕人打扰，若是有什么事影响到气脉运行，那是要走火入魔的，于身体有大损伤。

扶柔不知道承砚连夜闭关不见人，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却是徒劳。得知有三天时间，她动手将香囊改得更精细了些。

然而直到第七天，承砚也没出来。送过去的餐食，也原封不动。

扶柔着了急，就要进书房找人，李彦拦住她道：“家主有吩咐，任何人不能打扰。小姐这时候进去，惊扰到家主，要是家主走火入魔，伤到心脉，那才真的对他不好。”

“长兄说三天，这都多少天了？他又有多少天不吃不喝了？要是在里面出了什么意外，你李户举照样脱不了干系！”

李彦语塞，解释道：“不是属下不上心，或许这时候家主正遇到什么关卡需要冲破，任何人都帮不了他，我们也只能等。”

书房外争执的声音，将承砚的意识稍稍拉远了一点。这几日来，他屏息观心，然而心却不像往常那般沉静。源源不断升起的念头，像水中升起的一连串气泡，每个气泡里都有一张人的表情，父亲的威严，母亲的持重，圣上的欣赏，州丞的算计与不甘，然而更多的泡影里是扶柔的笑，扶柔的蹙眉，扶柔的专心凝神，扶柔的...

渐渐地，所有人的脸都被扶柔取代了。承砚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绪，周身气息也越来越浮躁，换了个姿势尝试让气沉入丹田，他在心中默念各类圣贤教言，要让杂念都消失，只听得门外一声声“长兄”、“长兄”，胸口一痛，他“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李彦油盐不进，扶柔对着书房屈膝下跪，她隐隐感到自己或许做错了什么，否则长兄不会如此反常，在她婚礼的前三天还不见人。她盼着承砚能心软，能出来看她一眼，她也好放心。

“长兄，扶柔要是做了什么错事，你要骂要罚，都行，只是不要冷落我，疏远我，不见我。如果你不要我了，我也不想再活在这世上了。”

李彦急道：“小姐，说话不能这样大声...”

门唰的一声大开着，他们看到承砚瘦得形销，唇边带着抹血痕，踉踉跄跄地走了出来。

下一秒，扶柔落入了一个怀抱，他的双臂太过用力，扶柔甚至有些喘不上气。她挤出声音道：“长兄，你的身体怎么样了？你嘴角有血...”

没有回答她的关心，扶柔听他在耳边重复道：“哥哥不会离开你，哥哥永远不会...”

双手犹犹豫豫地放上他的后背，扶柔能摸到筋肉之下硌人的骨架。

李彦站在一旁，看着平时颇有傲气的一个人，此时将头在一个柔弱女子的肩膀之上埋得那样深，双肩支起的外袍那样单薄，不禁瞪大了眼睛。

李彦因惊骇而头脑空白，过了半响，他才想到一个大逆不道的词：离经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