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情 第17章 第十七章

第二天早上，吟香拧了把热毛巾给扶柔敷眼睛。扶柔的眼睛周围红红的发肿，是流过很多眼泪的结果。

扶柔胃口大减，没吃早饭，上马车时，她跟在承砚身后。承砚本想说男女不同车，然而看见扶柔烂桃似的眼睛，也就没阻拦。

扶柔同他并排坐着，絮絮说了许多话，谈到京城生活的方方面面，谈到隋江月，没有一个字提到摄政王，但承砚知道她真正想谈论的就是摄政王。

扶柔心里闷得很，很想从承砚这里得到一些启发，承砚的回复总说不到她心里去。但她突然明白了，即便长兄在官途上再怎么有作为，他没有喜欢过一个人，更没有在喜欢以后失去一个人，没有经历过的事情，就算是长兄这么聪明的人，也说不出什么深刻的见解。这种苦涩的心情无人分享，扶柔只能自己默默品味消化。

“小时候，不管是开心还是不开心，你都喜欢抱着我的胳膊说话。”

扶柔回过神，看了承砚一眼，勉强笑了一笑。马车内空间不大，但她始终与承砚维持着一个拳头的距离。长大后，她不再像小时候那样黏着长兄了。

“小时候能做的事情，现在不能做了。”扶柔分辨道，“并不是我心里对长兄生疏。”

马车在官道上行驶，一路行，轮毂的声音一路淌。

承砚掀起窗帘，夜风微凉，皓月当空，夜空格外洁净，漫天稀疏的星子被风吹得微微颤动着，似乎要坠落。

他偏过脸去看扶柔，长长的睫毛在她脸上投下一扇柔软的阴影。

“这夜空像你的眼睛。”

扶柔有心事，正在出神，听得长兄在身边说话，忙开口问道：“什么？”

一双乌黑明亮的眸子，直直望着他。他突然别过脸，窗外的景色慢悠悠地向后移动着，远处树木那枝杈的黑影，直直戳破天空。

一行人又走了几日，经过两处镇子间夹杂的一片芦苇荡时，李彦提议要到下个驿站，还要劳顿好几天。快到七夕了，不如在此一歇，今晚就是乞巧节，会有许多商贩在此出摊，都是搜罗了各处物什，比起京城的气派庄严，别有一番奇巧之趣。扶柔正是爱新鲜的年纪，马上从马车内探出头道：“那好极了！咱们是赶上了，长兄，不如今夜就在此处修整一番吧？”承砚瞥了她一眼，微微颔首，李彦道：“那奴才去准备。”

说是准备，不过是去通知走在队伍后面的人马。各人一得命令，也都知道自己的职责，勒马停车，喂马的喂马，生火的生火，扎帐蓬的扎帐蓬。

芦苇长得茂盛，芦花毛茸茸的，惹得扶柔禁不住要去摸，然而手指轻轻一捏，只有稀疏的扎皮肤的种子留在手上。芦苇深处是条宽宽的亮晶晶的河，河边有一大片鹅卵石的开阔地方，许多小贩已在这里占好位置摆上了货物，没有什么奇珍异宝，别有一番质朴之趣。

帐篷一扎好，承砚便钻了进去不再露面，他的帐篷旁十步的距离处是扶柔的帐篷。扶柔见他门帘紧闭，没有要出来陪她逛逛的意思，便自顾自一家家摊位看过去了。但凡引起她一点喜欢的，她便买下。小贩们见她出手阔绰，也更健谈，吉祥话更是一套接一套，无非是祝她父母长寿，将来嫁个好夫君，生的儿子中状元一类，扶柔面上敷衍着，商人重利，怎么会知道百试百灵的吉祥话戳中自己的伤心事了呢。

走到一个卖地方戏面具的摊位前，小贩见她的目光在哪张面具上稍微停留，便将其从架子上取下递给扶柔，鼓励她试。扶柔扮得有趣，只听小贩道：“姑奶奶真有眼光，我这的面具每年都是最受欢迎的，到了晚上，那是根本不够卖。”

“难不成你这儿人人都爱唱戏么？”

“嗨，姑奶奶有所不知，我们这有个习俗，等到了晚上，漫天都是萤火虫的时候，有情的人就戴上面具背向而走，绕芦苇荡一圈，若在人群之中还能把彼此认出来，那就是上天也祝福的缘分，两人之后的婚姻一定会和和美美。揭开面具的时候，星星点点的萤火虫衬着情人的脸，别提多美了。”

扶柔心里又浮现出王爷的身姿气度。如果能和他一起来，该有多浪漫啊。“你们的想法未免太局限了些。”扶柔摘下面具，将银子往他手里一按，“不用找了，祝你找个如意娘子。”

等看完所有摊位，提着一兜子玩意儿回到帐篷的时候，天色也已沉了下来，不知怎的游人竟变得这样多，扶柔差点走不对路。

路过承砚的帐篷的时候，里面没点灯，扶柔正犯嘀咕，李彦便走了来低声说道：“家主请您到河边去。”

扶柔将其它东西都留在帐篷里，只带了那个魁星面具。

沿路只听游人讨论道：

“今年的芦花比往年更高了，都高过人的头顶去了。”

“今年怎么见不到几只萤火虫呢？萤火虫可是神使，一只萤火虫只能将一对有情人的心愿上报天庭，今年可有好多人要得不到天庭的祝福了。”

“是呀...夜空都不亮了。”

拨开几丛芦花，河面亮晶晶的，原来承砚找到了个稍偏的地方，这里没有灯也没有小贩在这里叫卖，一般人不到这儿来。承砚背对着这边，扶柔轻手轻脚走过去，谁知脚下的鹅卵石还是发出了些声音，承砚已经转过身来，“幺妹。”

他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你看。”

扶柔抬头时，只见成群的萤火虫在他身后散开，一点一点绿色的荧光在夜空中温柔地荡漾开来，托出一轮淡白色的月亮。

远处响起模糊的惊叹声：“看，是萤火虫！成群的萤火虫！”

“神使，愿我们两个可以白头偕老！”

“真美啊！”

面前响起一个清脆温润的声音：“愿我唯一的妹妹，柳氏扶柔，一生无病无灾，平安顺遂。”

夜风送来他衣袖上的香气。

他的眸子和融化的麦芽糖一般晶莹。

有一瞬间，扶柔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她轻轻抬手，想去触碰一只飘浮在眼前的萤火虫，然而那虫却慢悠悠地游到一边去了。

“原来今年的萤火虫都被你抓到这里来了。他们都在纳罕呢。”

“所以我现在还给他们了。”

“随从们好不容易休息一下，谁知要为你抓这些萤火虫。”

“若不是为了你，我才不会费这心思。”

“和其他人一起看，也是一样的，何必这样大费周章。”

“我的妹妹，为她再怎样用心都不为过。”

扶柔抬头，满天绿色的萤火竟让此地不像在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