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您确定要剃光吗?”理发师再三确认,剪刀在手中的长发上比划着,“要不要留一点?”
今天一开门,这位小姐就早早来了店里,要求把头发剃光。看着对方坚定的态度,理发师心里犯起了嘀咕,这姑娘看着挺正常的,怎么会突然想剃光头呢?不过,干他们这行的,顾客的要求就是命令,只要人家坚持,也不好多说什么。
一缕缕发丝落下,由于柏语不常理发,所以头发很长。
这段时间于一一的病有了新进展,E国又出现了几例症状相似的病人,已经确定和于一一同属一种病。协康与E国联合研究出一种新疗法,疗效很好,但有一个副作用——脱发。
短短一周,于一一的头发落了大半。起初于一一有些紧张,不是紧张头发,而是紧张她:“这只是药的副作用。”
“我知道。”于一一不想让她知道自己病重,柏语就配合着装作毫不知情。
“也或许是我最近想太多了,我真是不喜欢待在医院。原本以为只用来这里一周的,”于一一苦恼地垂下头,“我可不想春节也在医院过。”
柏语将于一一身上的毛毯紧了紧,她们确实已经在医院待了太久太久。
脱发的症状还在继续,昨天柏语为于一一梳头,梳子轻轻一梳,就带下来大把的头发。柏语愣住,捧着于一一的落发犹豫要不要继续梳。头上的牵动让于一一转头看去:“怎么了?”
不等柏语回答,于一一就看到了柏语手中的头发,于一一沉默了。
“头发掉了还能再长回来的,别难过了一一。”柏语凑在于一一耳边安慰道,于一一已经躺在床上沉默一上午了,面露菜色。
于一一缓慢眨眨眼,终于有了动作,她抬手插进自己稀疏的发丝,竟然摸到了一片光秃的头皮。于一一两眼一黑:“还是剃光吧。”她闭住眼咬牙说道。
柏语犹豫着说“好”,有些担心于一一的精神状态。她知道于一一很宝贝自己的一头长发,骤然的脱发必然让她难以接受。
然而,在于因成缓缓剃掉那一头发丝时,于一一又变得十分平静。
柏语担心地说:“一一,你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于一一摸摸头皮,“就是有点冷,凉飕飕的。”
柏语闻言,把早就准备好的帽子套到于一一头上。
“这样就好多了。”于一一笑着说。若说剃了光头一点都不难过是假的,这难过不仅仅是因为头发,她还有别的顾虑——她不想自己的遗像上也是光头。
当然这个理由不能和这房里的任何一个人说。
于因成收拾着工具,看了看于一一新造型,说:“你头型挺圆的,跟颗卤蛋似的。”
于一一嘴角抽了抽:“哦。”
于母在一旁往于因成头上拍了一下:“你怎么说妹妹呢。”
“我说的是事实啊。”于因成捂住脑袋。
“那你的头难道不像卤蛋?”
“我又没说我不像。”于因成说着把工具拿了出去。
于母坐到于一一身边,翻出几张假发照片:“宝贝,你喜欢哪一个?”
于一一翻看起来,犹豫不决,于母又说:“要不然都买下来吧。”
“小语,你也帮我挑挑。”于一一把手机朝向她。
柏语对上于一一的带笑的眼,里面没有一丝决定理发时的难过,忽然之间,她很想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感觉。
理发师停下手中的动作,说:“小姐,好了,您看这样可以吗?”
镜子中的人没有了头发的遮掩,脸部轮廓显得格外清晰,柏语微微仰头,细细打量着这个陌生又熟悉的自己。她缓缓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头,指尖触碰到头皮,那触感陌生得让她心里微微一颤。
“挺好的。”柏语轻声说道。
走出理发店,冬日的寒风毫无阻拦地吹向柏语,没有了以往头发的保护,头皮裸露于冷冽的空气中。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这才真切地体会到于一一说的冷是什么感觉。此刻,她离于一一又近了一些。
由于她无法回到d市,而桑小姐又强烈反对她停止治疗,所以现在每周她和桑小姐会有两次视频通话,她一般会去咖啡馆或者公园接桑小姐的电话。
出理发店没多久,桑小姐就打来了电话,看到她的新发型,桑小姐双眼瞪大,嘴巴微张:“你怎么……”
柏语和桑小姐解释了一番:“……我不想让她一个人,无论什么事,我会陪着她,尽我所能。”
在第一次见面时,柏语就将自己不同于常人的情感状况告诉了桑小姐。桑小姐并没有对此表现出过多的惊讶,也没有排斥,这让柏语松了一口气。和桑小姐的谈话是令人舒适的,她会让整个氛围变得轻松:“你最近感觉怎么样?有想起来什么吗?”
“我有想起一些高中时的事,但都是很愉快的回忆,和我预料的不太一样。”柏语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大脑的记忆储存与提取机制是很复杂的,或许是你的潜意识在保护你。当你开始逐渐恢复记忆时,它会先让你接触到那些比较轻松、温暖的回忆,这样可以给你一个缓冲的过程,慢慢适应记忆回归带来的冲击。就好比你在黑暗的房间里待久了,突然打开强光会不适应,但如果是慢慢调亮灯光,就会舒服很多。”
柏语静静地听桑小姐说,若有所思。某种程度上未知代表着恐惧,她其实说不清自己到底想不想记起从前的事。一方面她对她和于一一的过去感到好奇,另一方面,她也担心那些记忆会让她难以承受。
而且,让她恐惧不仅是记忆。柏语看向桑小姐,这些日子她和桑小姐也算熟悉,她几乎将自己的情况全部说出,除了一点——“小说”,它如一个甩不掉的鬼影盘踞在柏语心头,是她忘不掉的隐忧。
“咔哒。”桑小姐忽然停住话头,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又放回桌面:“柏小姐。”
柏语回神:“抱歉,是我走神了。”
桑小姐抿了抿唇,冲她笑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你好像一直对我抱有芥蒂。”
柏语微微感到心虚,她耸耸肩:“这大概是个误会。”
“那可能是我想多了。那么,你最近有再次出现失忆的症状吗?”
“应该是没有,至少我没有察觉到。”自从确诊分离性遗忘症后,柏语查看过很多资料,也从桑小姐口中了解到更多这种病的症状。她自认为自己的症状较轻,这让她感到庆幸,最好可以维持现状,哪怕是风暴前的宁静。
谈话最后,桑小姐问道:“你还是没有把你生病的事,告诉你的家人吗?”
柏语没有回答,她把帽子戴到头上,看了一眼表:“桑小姐,时间到了。”
回到病房时,里面只有于一一一个人。于母买的假发已经到了几顶,现在于一一正戴着一顶金色的假发。明亮的发丝落在脆弱的脖颈,衬得于一一的皮肤愈发苍白。但于一一转头,脸上的笑容又和她的金发同样耀眼,像一朵拼命绽放却将要开败的花。
“小语,你回来啦。”于一一拉住她的手,“你今天去哪了?哥哥和爸妈今天也有事,一上午都不在……”
于一一话音一顿,问道:“你怎么还戴了顶帽子回来?”
柏语注视着于一一,开口道:“一一,我不想让你是一个人。”
于一一察觉到什么,眼眶突然红了,她抬起手颤抖着摸上柏语的帽子。还没摘下,门口就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后是于母的声音:“一一!”
于一一看向门口,震惊地捂住嘴——于因成,于父,于母竟都剃了头!
“爸,妈,哥哥,你们怎么……”
于母把于一一搂入怀中,擦着于一一的眼泪:“宝贝,我们是一家人,怎么能让你独自承受这些呢。无论怎么样,爸爸妈妈还有哥哥,都会陪着你,我们一起面对。”
于父也走上去,拍拍于一一的背:“傻孩子,别哭了,你不要害怕,爸爸妈妈永远陪着你。”
柏语默默站到一旁,看着于一一在父母中间泪目。她忘了,就算没有她,于一一也不会是一个人。
于因成对着这一幕也红了眼圈,抹了把脸忽然注意到一旁的柏语。他指指柏语头上的帽子,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
柏语微微笑了下,摘下头上的帽子。于因成面露惊讶,随即又笑了。
柏语看向于一一,她曾经许下的愿望从未变过:她祈祷于一一永远幸运。
*
梦中,情节纷扰,百般挣扎。男女主天生一对,无比般配,你不知道吗?你不愿承认吗?这就是既定的宿命,不是你的,永远都不会属于你!
“小语,小语,你怎么了?”声音如薄纱,悠远轻扬。柏语猛然睁开眼,头下的触感柔软温热,她躺在一个人腿上。天色已晚,窗外是火红的落日,一只手轻轻擦掉她额上的汗,接着摩挲她头上的发茬。柏语对上于一一温柔的视线,于一一嘴角含笑:“你做了噩梦吗?”
没由来的一阵心慌,柏语坐起身,她下午竟在沙发上睡着了。环顾一圈,此时室内只有她们二人。
于一一伸手摸摸柏语的头:“你刚刚怎么了,一直皱着眉,还发抖。”
柏语晃晃脑袋:“我大概做噩梦了。”
“我也觉得是,这段时间你陪着我,辛苦你了。还有,我还没有和你说谢谢。”于一一看一眼柏语的头,心疼地说。
“这都是我应该的。”柏语说,她握住于一一的手。两手交叠,柏语看到于一一眼中的情感,浓稠到几乎凝成实质。
她还想说什么,但这一刻,所有语言都贫瘠。
“一一。”柏语轻声唤道。窗外投进大片夕阳,尽数洒在于一一身上,金色的假发与皮肤融合,融成模糊的光圈。于一一的目光从中穿出,是唯一的清晰。
这副画面刻进她的记忆,经年后也不曾褪色。
画面中的于一一柔和而坚定,是她的天使。
[吃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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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我的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