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一一前些日子突然说要去出差,具体要去几天尚未确定。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分离,柏语怔愣片刻,就默默帮于一一收拾行李。于一一没有说这次出差的内容,要去哪里,柏语也没有多问。她们一向把握着分寸,不过多询问对方的工作。
看着于一一走到玄关,打开大门,柏语心里几分落寞。于一一看到柏语低垂的眼睛,无奈地笑笑:“元旦前我一定会回来。”
于一一离开了,不过好在还有林可馨,不至于让她再次回到一个人的状态。按理说,像她这样常年独居的人不该惧怕孤独,这不符合她以往对自己的认知,也与她对外展现的形象相悖。
而现在,柏语意识到她确实害怕孤独。准确来讲不是她发现的,是她的心理治疗师桑小姐。
桑小姐和她年龄相当,留着一头利落的短发,戴着银边眼镜。柏语一周见她两次,当然,在于一一不知道的时候。
初次见面时,桑小姐问道:“你过去长期独居,会感到孤独吗?”
“会,但这是很正常的吧,人毕竟是群居动物。而且我认为我已经足够习惯。”
“可你说过一个人时会觉得难熬,你真的习惯了吗?”
柏语无言以对。承认又如何,她不会变得更好受。
或许这该怪她,她用了几乎一半的生命来习惯这样的生活,却仍不得要领,是否是她的适应能力太差。
桑小姐不赞同地看着她:“不能这么说,这不是你的错。”
此刻,她坐在林可馨旁边,批改着她今天写完的卷子。林可馨绞着手,神情紧张,不知在想什么。
难道是这次的题目太难?这倒稀奇,前几次给她批卷子时,林可馨都是胸有成竹。可等柏语批完了手里的卷子,就推翻了这个猜测,这套卷子林可馨做得很不错。
“可馨,这次还不错。”柏语把卷子递给林可馨,林可馨“哦”了一声,粗略翻翻就把卷子放在一边。很明显,她的心思不在卷子上。
柏语起身,观察着林可馨依旧苦恼的表情,不打算直接问。她放慢脚步走到门口,手搭上门把手时,林可馨果然叫了一声:“姐姐。”
“怎么了?”柏语回头问道。
林可馨一脸纠结,但还是小跑过来拉着柏语到桌前坐下。
“姐姐,我能不能问你一件事。”
“你问吧。”柏语挑眉,林可馨苦恼的事居然和她有关。
林可馨说完却没有马上提问,她咬着下唇,眼神游移不定,一副想问又不敢问的样子。她已经犹豫好几天了,从看到一一姐亲了姐姐那天起。
她发誓她不是故意的。那天晚上她只是想去厨房喝水,出门便瞧见厨房亮着灯,两个姐姐在里面说着什么。当时她半迷迷糊糊,半梦半醒,站在门口刚要出声,就看到一一姐笑着亲了一下姐姐的侧脸。
林可馨瞬间清醒过来,第一反应窜回了自己的房间。回想起刚才的场景,她心跳如鼓,心中升起一个大胆的猜测。可是也不一定,毕竟她们只是亲吻了脸颊,说不定只是朋友间的玩闹。
然而有了这次经历,林可馨再看两个姐姐的相处,就忍不住多想,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咚咚。”柏语敲了敲桌子:“你到底要问什么?”
林可馨像是下定了决心,抬起头看着柏语,问道:“姐姐,你和一一姐是不是在谈恋爱?
柏语一怔,显然没料到她会问出这个问题,但很快她就坦然地说:“是啊。”
“啊?”林可馨还在想姐姐否认后她该如何应对,是顺着对方的话假装不知,还是继续指出自己发现的“证据”。结果姐姐竟这么干脆地承认了?!
“你承认了?”
“这没什么不好承认的,”柏语耸耸肩,“你只有这个问题吗?”
“啊……啊对。”
“那我走了。”柏语再次起身,走出了房间。
林可馨看着柏语的背影,目瞪口呆。柏语的反应让她怀疑是自己太大惊小怪了,难道是她太保守了?原来世界已经开放到这个程度了吗?
另一边,柏语没想这么多,她虽然从不主动宣扬自己的性向,但也没想过刻意隐瞒。至于林可馨为何现在才发觉,是因为柏语觉得在小朋友面前亲近……影响不好。
而且这些天桑小姐教会了她一点:坦诚。
午饭时间,柏语叫林可馨出来吃饭。
林可馨已经恢复平静,短短几个小时,她的内心仿佛经历一场洗刷。她觉得无论发生什么她都做到宠辱不惊了。
“姐姐,我不会告诉妈妈的。”为表诚意,林可馨还是说了一句。
柏语筷子一顿,思索片刻说:“没关系,我不是早恋了。”
林可馨:“……”
“如果你早恋的话,我也不会告诉妈妈的。”
“哦,那真是谢谢你了。”
母亲知道了会怎么?柏语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不过她觉得不会怎么样,母亲对此最可能的反应就是没有反应。
饭毕,林可馨又凑到她跟前,一脸严肃地开口:“姐姐。”
“又怎么了?”
“那我管一一姐是叫姐夫还是嫂子?”
柏语品味了一下这两个称呼,说:“哪来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她弹了一下林可馨的脑门,“就叫姐姐。”
*
于一一失约了。
夜晚,指针一下下跳动,最后指向十二,新的一年到了。
“小语,对不起,我不知道这次要走这么久。”视频中于一一眉毛耷拉着,嘴唇微微嘟起,看上去很是可怜。失信的是她,委屈的也是她。
“没关系的一一,不差这一两天,不难过了好不好?”柏语柔声安抚道,她其实并不在乎所谓的节日。这一天能和于一一在一起最好,不能也不会觉得遗憾。
但于一一显然不这么想,她眼中漫起水色:“可是去年的最后一天和今年的第一天,我都想和你在一起。”
于一一对此如此执着是有原因的。高中时和柏语一起庆祝元旦,是于一一记忆中最美好的片段之一。她们会趁着老师不注意偷偷从元旦晚会上跑出去,爬上天台看璀璨的星星,很老套,也很浪漫。
偶尔有学生或老师放烟花,尽管学校明令禁止这一行为,但人是充满叛逆心理的生物,总有人愿意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去制造那一瞬间夺目的绚烂。
事实证明,学校的规定是有道理的,烟花点燃了实验楼。柏语和于一一只好停止二人世界,着急忙慌地跑下楼加入救火的队伍。
可这一切,柏语都不记得了。想到这一点,于一一有些心塞,柏语不记得她们的过去,自然就不能理解她的执拗。
“好了好了一一,就算今年不行,还有明年啊。往后的时间还很长。”见于一一脸色愈发难看,柏语说。
“明年吗?”于一一喃喃重复着,然后沉默下来,面色有些灰白。
“一一……”柏语还想再说什么,于一一却跳过了这个话题:“可馨回去了吗?”
“她昨天回去了。”前天母亲向林可馨下了最后通牒,限她元旦之前必须回来:“没有跨年还在别人家的道理。”
她们坐在客厅,没开电视,柏语能听见对面母亲的声音。
林可馨撇了柏语一眼,小声嘟囔着:“姐姐又不是外人。”
“那也不合适。”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林可馨撒娇着说,“你要不要和姐姐说说话。”说完,她不等母亲回复就把手机塞到了柏语手里。
林可馨的举动让两人都措不及防,柏语瞪大眼睛,无声地对林可馨说:“你干什么?!”
手里的手机犹如一块烫手山芋,柏语想把手机还回去,林可馨却跳起来跑到一边,还不断给她比口型:“说话呀。”
电话那边迟疑了很久才出声:“小语?”
柏语瞪了林可馨一眼,深吸一口气:“妈。”
她们没有多少话题可聊,不过寥寥几句柏语就把手机还给了林可馨。林可馨探着脑袋,见她们没说多久还有点失望:“你们不说了?”
打完这通电话,柏语就给林可馨订了回去的机票。林可馨夜里蔫蔫地把她拉到自己房间:“姐姐,我想和你睡。”
躺到床上,在柏语快睡着的时候,林可馨忽然趴到她背上小声说:“姐姐,我今天是不是让你们为难了?”
柏语翻过身:“没有,快睡吧。”
林可馨眨眨眼,躺平回去,没一会儿又说:“姐姐,你是不是不太喜欢妈妈。”
柏语搞不懂林可馨脑子里在想什么,她说:“我怎么可能不喜欢妈妈?”
林可馨皱着脸:“可你这些年都不回家,平时也不怎么和妈妈打电话。”
柏语噎住,一时不知怎么和林可馨解释那不是她的家,她自然不会回去。
“可馨,你想多了,我只是工作太忙。”
“好吧。”林可馨话是这么说,语气里却带着不相信。
“姐姐,妈妈是不是对你不好。”
柏语伸手蒙住林可馨的眼睛:“你还睡不睡?”
“睡……”
柏语翻过身,想了想又叹着气翻回去:“可馨,你听我说。”
“妈妈和我的事,不是那么容易说清楚的。你也知道我爸的事,这对妈妈来说是很不好的回忆。人会本能远离让自己痛苦的人和事,所以妈妈和我不亲近,我能理解。或许对我而言,妈妈不是一个完美的母亲,但她从来没有亏待过你。所以哪怕妈妈有什么不好,那也是我的事,不是你的。知道吗?”
“我知道,我没有觉得妈妈不好。”林可馨带着一丝哭腔说道,“我只是很难受,为什么我们明明是一家人,却要有隔阂呢?”
为什么有隔阂?柏语咀嚼着这个问题,实际上世上没有隔阂的家庭才是少数,而林可馨很幸运不知道这一点。
“姐姐,”林可馨问了最后一个问题,“那你怪妈妈吗?”
“我不怪她,”柏语拍拍林可馨的背,让她快些睡,明天还要赶飞机。
“但我也不能原谅她。”这句话在柏语心里。
“小语,”柏语回过神,于一一脸上一扫方才的失落,又恢复了高兴的样子。看着于一一的笑脸,柏语想起,于一一和林可馨有着同样的幸运。
“我给你准备了礼物。”于一一向她展示着一串白玉佛珠,质地细腻,光泽柔和。
“很漂亮。”柏语说,“怎么突然弄来佛珠,你信佛?”
“我不信,不过我妈妈信。但这次不是因为我妈妈。”于一一说,“我这儿离一座寺庙很近,闲暇时便去拜了拜,顺便求了这串佛珠,希望它能保你平安。”
这座寺庙叫紫竹寺,很小,隐匿在山中,只有当地人知道。
于一一这些天在医院待到发闷,偶然听到旁人提及这座离医院只有十五分钟脚程的寺庙,便起了兴致。
这次来访是她心血来潮,只听一位阿姨大致说了位置。她在山上弯弯绕绕了很久,找到寺庙用了远不止十五分钟。
踏入寺庙,寒意料峭。前段时间刚下过雪,殿宇的飞檐上积着一层薄冰,庭院的松柏也被雪包裹,翠色与洁白交织,整个古刹庄严肃穆。
于一一走进主殿,佛像慈悲庄严,香烟袅袅。
母亲信佛,在家里偶尔会念起佛经。于一一明白“应无所住,而生其心”,但此刻面对这三尺之上的神明,她无法做到无愿无求。
最终,于一一只从寺院中带走一串佛珠,封存她所有的痴心,所有的贪念。
“一一,”透过电子屏幕。柏语的眼神宁静而温和,“你平安就是我平安。”
于一一闻言笑了,笑容格外灿烂,她捋了捋耳边的发丝:“小语,我好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吃瓜]
“应无所往,而生其心。”引自《金刚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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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永远有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