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桐逃跑那日,老叔在晚上听到了风声,老泪婆娑地来找林义亭:“义亭呀,老叔对不住你,对不住大小姐呀。”林义亭叹道:“老叔,这事不怨你。孩子大了,自有抱负,当爹妈的也拦不住。镇上好几个学生娃子都逃了,有去大后方的,还有去找游击队的,唉,也是没法子的事。”老叔仍说道:“义亭啊,我看咱家那边仗也打完了,老叔在这里住了这么久了,明早我就回去了。”“老叔,老婶不在了,您两个儿子还在江上跑船,您一个人我不放心。”“我要回去,把你家老婶埋了,我丢下她在山里都这么些日子了。”说着,又抹抹眼泪,“往后啊,我这把老骨头哪也不去了,就死在咱老屋里了。”
这年冬天,日军终于还是来到了汤河镇。镇公所一干人等早已撤走。而镇上最大的乡绅大户,便是徐润生的父亲徐炳宣,这维持会长的位置,县里便派人带了文书找上了他。徐家上下惊悸不已。徐老太爷顿着拐棍说:“炳宣,你若是当这个汉奸,我明天我就去投了汤河,我是没脸去见先人了呀!”老二炳平道:“爹,大哥他也是没有法子呀!”炳宣道:“爹,这一大家子,几十囗性命在我手里,你让我怎么选?”徐老太爷哭道:“炳宣,爹也知道你的苦衷,可是你无论如何,手上不能沾上咱中国人的血债呀。”“爹,儿子谨记了!”
这天,徐炳宣躬着背,带着几个持枪的鬼子沿街到各家铺子摊派军费物资。到了林家米铺,田掌柜忙迎出,徐炳宣啥话也不愿多说,有气无力地掏出摊派的单子递过去,田掌柜一看惊道:“徐老爷,您给太君说说,今年年成不好,这么些钱粮,咱铺上怕是一时筹不齐,您看能不能减点,来年补上。”徐炳宣也是一脸为难地转头看了看几个日本兵。领头的日本兵却板着脸,叽里咕噜了一串,又用蹩脚的中文骂道:“支X人,狡猾的。”正交涉间,田掌柜后头的学徒伙计小坤子一脸气怒,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几个日本兵看,嘴里也不知小声念叨个啥。一个日本兵见了,招招手让他过去,小坤子迟疑地走上前,只见这鬼子挺枪就把他当胸刺倒,还顶在地上推了好几步远,鲜红的血渍在地上拖了一道长长的血印。旁边探头看热闹的人群惊叫一声,一哄而散。
这刹那间的惊变,吓着田掌柜一下扑倒在小坤子身上,急着拿手去按那胸口上的血洞,可哪里按得住。田掌柜泣不成声:“小坤子,小坤子……”徐炳宣在一旁也是颤抖不已,却只得硬着头皮去拉那领头的日本兵,不断地打躬劝道:“太君息怒,太君放心,我回头一定让他们把钱粮交上。”说着,忙带他们去到下一家铺子。
眼见小坤子不成了,田掌柜让人关铺上了门板,跌跌撞撞跑去林家报信。林义亭听后,拍桌骂道:“这些个畜生啊。田掌柜,你去柜上支些银钱去小坤子家,好生把后事办了。至于钱粮,我家中还积了些家财,回头我取了给你,你抓紧去四乡把粮食筹集了,切不可再耽误了。这起个狗日的小日本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今日杀小坤子,就是在立威呀。”
田掌柜哽咽答应着:“是,老爷,我这就去办。唉,这说起来呀,大小姐逃了或许也是对的,小鬼子来了,往后咱怕是没有太平日子了。”
“是啊,我听说日军还在四处抓劳工去挖矿做工,拐骗强拉妇女去慰安所,简直是人神共愤呐!”
米铺的血案震惊了整个的汤河镇,镇上的人们络绎不绝地到小坤子家吊唁,听着小坤子娘嘶心裂肺的哭声,人们却只能用凭吊死者来表达无声的愤怒。如今徐润生走在汤河的街道上,常有几个孩子在背后指骂他:“汉奸狗崽子,汉奸狗崽子!”徐润生惭愧无地。他是徐家的长房长孙,从前他只想好好读书,好好担起这份家业。而如今,眼见父亲屈身事敌,日本兵横行肆虐,他无论如何不能再呆在这个家里了。他听说省立师范大学已被日军征作野战仓库,学校仓促之下仅部分西迁,目前仍是下落不明。但他不管这些,他要像无数流亡学生一样,去大后方,去找学校。
晚上,他来到父母卧房,小声说:“爹,娘,学校西迁了,我要去找学校。听说省城有地下组织在输送青年学生去大后方,我要去找他们。”徐炳宣担忧说:“现如今日本人盘查得紧,这一路上,要经过好多个封锁线哪。”“爹,我在家里没有办法呆了,走在大街人我腰杆都没法挺直呀。”徐炳宣叹气:“儿啊,爹也是刀架着脖子没办法呀。但无论如何,你信爹,爹不会做祸害咱乡里乡亲昧良心的事啊。”“爹,您征集的钱粮是用来杀中国人的,杀小坤子的日本兵是也您带去的,这咱家还能撇得清吗?”徐炳宣流泪道:“孩子,我知道,我已无脸见徐家老祖宗了。唉,你要走你就走吧,走得远远的,你还能做个堂堂正正的中国人。”
润生母亲徐王氏艰难地道,“老爷,咱家怎么走到这步田地了,这往后可怎么办呀?”
“孩儿他妈,你给润生准备些钱物,路上不安全,先少带些,到了地方,润生你稍个信给家里,现在国统区那边还通邮通汇,家里再给汇钱过去。”润生娘答应了。
“爹,您在日本人手下办事,鬼子难对付,各处还有抗日游击队锄奸,您一定要小心哪。”
“放心吧,你一人在外面,要照顾好自己”
第二日,徐润生到省城,找到旧日同窗,也是学校抗日救亡后援组织的学生领袖谢长荣。徐润生估计他可能和地下组织有联系,问他:“长荣,现如今,鬼子征行乡里,我在家没办法呆了,我要去大后方去找学校,你可有学校的消息?可有出去的门路?”
谢长荣爽快告知:“目下省城去往湖南还有一条通道,鬼子和伪军查得不紧,可以一行,但也还是有风险的。至于咱学校嘛,现在内迁的大学太多,我们学校至今没有确定的选址消息,你还是要走吗?”
“我一定要走,长荣,你帮帮我。”
“好,你走谯县向西去湖南吉县,具体路线我回头画给你,到了吉县,你去找省教育厅杨清厅长,他在当地负责我省西迁的流亡学生工作,会接待你的。还有,你知道林桐吗?听说她现在也在湖南,跟着川军第20军到了那边,你去了可以打听一下。”
“好的好的,我一定找到她。那你呢?长荣,”徐润生问:“你不去吗?鬼子到处抓抗日分子呢,你以前可是学校抗日救亡后援会的……”
谢长荣慨然一笑说:“没事,我在这里还有些事要处理,就不去了。润生,你路上小心,祝一切顺利!”
“长荣,你也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