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
不等江鸿反应,隐元境修士的威压便像翻天的浪劈头盖脸地打过来,只一下就差点把她打晕死过去。
浑身如被人拆散架了一样疼,江鸿咬紧牙关,手镯急速拉长至短剑长度,二分厚的剑刃割在手心,鲜血喷涌而出。
江鸿竭尽全力刺出一剑,顾不上多想,拔腿便跑。
身后,凝出的剑足有半山高,剑头平齐无锋却气贯长虹,一招刺出势如雷霆,逼得太上长老都不得不避身躲开。
剑影擦着鬓发飞过,飞溢的剑气在靠近的一瞬便削断了半边的头发,而后直直冲入竹林中,刺在护林法阵上。
轰的一声,法阵碎裂。
太上长老拢住被削得仅余半数的头发,看着被毁得东倒西歪的竹林,脸色铁青,转目望向江鸿逃走的方向。
“师尊!”
崔凛去而复返,瞧见太上长老那狼狈模样,眼睛不由得微微张大。
发觉太上长老看过来,他赶忙收住目光,低下头道了句“弟子派人去追”,方要离去,被太上长老喊住。
“仙盟近年来可有人突破到隐元境?”
崔凛错愕地摇了摇头,蓦地,像是想起什么,说道:“仙盟中没有,但有一人,来去无踪,修为深不见底,但她是否已至隐元境,弟子并不能确定。”
“谁?”
“江鸿。”
太上长老眉峰一凛:“几时出了个姓江的天才?师出何门?”
“这个……弟子不知。”
崔凛解释道:“此女于五十年前横空出世,没人知道她从哪来,只知道最开始与她有恩怨的是连风门,叶驰亲自出手,不惜开出天价悬赏她。然此女修为出众,踪迹难寻,五十年来从未被人抓住,反倒杀了不少仙盟中人。”
“不过奇怪的是,此女十年前突然销声匿迹,此后十年间再未出手。直至一月前她忽然现身淮秋杀了暮天阁阁主,似乎是又要出来兴风作浪了。”
“连风门都抓不住,其他人凑什么热闹,自寻死路。”太上长老冷哼一声,又道:“你瞧这像是她的作风吗?”
“崔家未同她打过交道,但听人说江鸿惯用一柄冰蓝色玉简,形态多变,招式亦是层出不穷、毫无规律可言。”崔凛视线在周围打了个转,“只看残局,这剑影仅有气势而无半分剑意,不像是剑修,余下的弟子也拿不准。”
“不过此女心狠手辣,轻易不出手,但凡出手必是一发破的,这么多年来死在她手下的人俱是尸首异处,死状凄惨。此番情形……是不太符合她以往的风格。”
揣度着太上长老的表情,崔凛问:“师尊若是怀疑,弟子传信去连风门问问?”
太上长老没有搭话。
片刻后,他道:“罢了,你且封住山门,这些时日不得让任何人出入。能抓住自是最好,抓不住也无妨,本座倒要看看,这小小毛贼能伤我何?”
-
竹林外。
江鸿逃跑之余还要分心看顾四周是否有人,狂奔了不知多久才停下,回过神时已经不知身处何地。
身后无人追来,江鸿长吐一口气,寻了个隐秘树丛钻进去。
绷紧的精神猛一放松,身体各处压抑的疼痛便如洪水猛兽般咬了上来。胸口好似被人锤碎,轻轻呼吸一下就疼得无以复加,仿佛多喘一口都要折损几十乃至上百年的寿命。
灵力衰微,幻形术也难以维持,满头青丝变白瀑,捏好的一张脸上,稚嫩面庞和苍老面孔你争我抢地显现出来。
江鸿单手结印,强行稳住幻形术,而后支起一条腿靠在树边,压住剧烈起伏的胸膛,难耐地小口喘气,缓了许久才从令人厌恶的濒死感中逃离,头还有些晕。她提起力气,按住眉心反复揉。
夜风吹拂,身上的汗还没退,一瞬间湿寒侵骨,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头昏脑涨的感觉荡然无存。
擦去额头上的冷汗,江鸿睁开眼,发现水瑟不知何时变成长鞭形态,乖顺绕在身边,把她抱了一圈又一圈,还很懂事地隐去了亮光。
似是察觉她睁眼,水瑟收起盘在腕上,微微闪了两下。
江鸿安抚地拍了拍它,无神看着掌心正在慢慢愈合的伤口。
虽然她没看清那盒子里边究竟是什么,但能让水瑟产生这么大反应,定是古川碎片无疑。
只是看太上长老那气势,想他修为已近隐元中期,而她刚出这么一招,修为便退至玄冥中期,实在难以抵挡。
退一万步讲,即便一年半载后她恢复修为,也仅是洞明初期。
洞明之上,一步一天堑,提升一个小境界或许便要数百年,遑论一大阶。
以她目前的状态,可没那么多时间。
但既然遇上,便不能错过。
若能寻到碎片的同时,找一些续命之药,自是皆大欢喜。倘若不能,至少也要把碎片拿到。
还是得找机会再试试。
眨眼的工夫,掌心的伤口已经完全愈合,江鸿收住飘飞的思绪,撕下一截衣摆,借着月光将残留在地上的血擦去,再将沾了血的布捻碎成粉,钻出树丛。
周遭全是花草树木,几条小路交错蜿蜒,沿路向外望,看不到房屋,仅有一盏石灯孤立在侧。
这石灯虽然各处都有,却无人添灯油,也无人施术法维持,只有她上山那日燃着一缕残火,勉强能照出个人形。翌日那点残火烧尽,便再没见过一点亮光。眼下这般,想靠此寻路都难。
江鸿浑身疲惫,不想动用灵识,便拿出地图,没头苍蝇似的各处乱撞,东西南北来来回回转过不知多少次路,终于绕了出去。
她摸出先前没吃的馒头,一边啃一边沿路慢行,打算找个安静点的地方过夜。
忽地,一声怒吼闯进耳朵。
刚咽了一半的馒头直接卡在喉咙处。
江鸿四下巡视,未见异常。
哪知抬脚刚走了一步,数道骇人刀气自不远处某地荡出,抢匪一般劫掠四周,砍断一圈的树,露出最中央那个挥刀之人。
是五长老。
五长老疯魔了似的,也不管周遭如何,不住地挥舞手中的刀乱砍一气。
眼瞅朝自己这面飞来的刀气已要逼至身前,江鸿叼着馒头翻身躲开,抢在五长老注意到自己前,跳至一片未被殃及的矮丛中,低下身子,藏住气息,将差点噎死自己的馒头咽下。
刀气擦着耳畔飞驰而过,砰的一声砍在远处的亭子上。
几息后,亭子轰然坍塌。
巨响打破夜晚的宁静,震彻宿风山,整座山都活了过来,人声和乱糟糟的脚步声快速靠近。
“什么人?”
只听一声惊呼后,灯光赶趟凑热闹般一个接一个地打过来,约莫七八个人一拥而上,把五长老围在中间。
五长老侧首冷冷注视着所有人。
众人倒吸了一口冷气,还没说话,五长老又是一刀挥出,几个弟子便如先前纷飞的草木,接二连三飞了出去。
其中一个正好砸到江鸿脚边,一仰头,和小心翼翼啃馒头的江鸿大眼对小眼地呆住了。
靠。
江鸿忍不住骂了一句。
五长老注意到这边,如炬的目光射过来,锁住江鸿。
“你就是崔凛前几日收的那个徒弟?”声音冷如万年寒铁。
五长老素日严肃待人,余下人早已司空见惯,可再严肃也都有个程度,这杀气腾腾的模样属实是头一次见,纷纷傻在一旁不知所措。
刚听过那番争吵的江鸿却知道他这杀意的来源,压住暴跳难停的额角,换上副畏惧的神情,两腿一软瘫坐到地上,呆呆点了点头。
“玄冥中期的天才,呵。”五长老踱着步子走近,一把扼住江鸿脖颈。
被提到半空中,窒息感即刻笼罩,面色涨红的同时,江鸿眸中划过一丝暗影。
洞明中期罢了,不比扶应同有阵法加持,即使她现在身体半废,也不是不能豁出去跟他拼一把。
只是……碎片她还没有拿到。
江鸿握紧拳头,数着失序的心跳声,看到周遭人齐刷刷跪了一地,不约而同地张口在说什么。
她想,再等等。
空气愈加稀薄,整个世界都像是蒙上了一层纱,她看不清,脑袋越发昏沉,迷迷糊糊间能察觉到五感都在渐渐衰退。
再等等。
再——
欲要动手的前一刻,五长老松了手。
江鸿跌到地上,丧失许久的空气涌入,灵台霎时清明,飞了一半的魂魄落回身体中,五感回归,周遭朦胧的世界骤然清晰。
“何时回来的?”五长老问。
江鸿蹙了下眉,听得身后传来一道冷泉一样的声音。
“一刻钟前上的山,不敢耽搁,即刻就来见师尊了。”
身后那人绕开她步至五长老身边,江鸿看到,垂在自己眼前的雪白衣摆上结了一层薄霜,鼻尖萦绕着一股淡香,浅到极致,像冬与春交接时的风雪。
江鸿仰首,扫过来人腰间的四瓣花玉牌,和他对上眼神。
郁清江肩披半山月辉,立如芝兰玉树,一双霁蓝的宝石眸中满是疏离与淡漠,只冲她颔首示意过便将视线移开。
这动作莫名叫人觉得熟悉,仿佛在哪见过。
“你们都退下吧。”五长老道。
一听这话,余下弟子纷纷松了口气,不敢多留,赶忙告辞,有几个好似是腿软了,跑走时还差点摔在一起,最后各自搀扶着走远。
江鸿也不欲多待,只盼离这群人越远越好。
“周师妹留步。”
江鸿翻了个白眼,转过身惴惴不安地望着出声之人。
郁清江递来一个小玉瓶,不带一丝情绪起伏地说:“这是连风门的叶门主亲手炼制的还声丹,专治哑病,日服一粒,三日便可见效。”
五长老拿过玉瓶,“崔凛前几日特地传信与你,就是为这个?”
“是。”
“他倒是肯费工夫。”五长老讥讽道,将玉瓶还给郁清江时,瞧见他袖口处一片油污,不禁面色一变:“又去点灯了?”
郁清江微微一顿,瞥到袖口,如实道:“是。”
“儿女情长,焉能成事!”
郁清江垂头不语。
五长老一拳打在棉花上,没好气地甩了甩手,“罢了罢了,你刚回来,我也不想同你说这些,回去歇息吧,有什么等年初大比结束再说。”说完抬步离开。
“恭送师尊。”郁清江躬身一拜。
江鸿有样学样,也跟着连连拜了数下。
“师妹可是无处可去?”
接了玉瓶就想走的江鸿:“?”
“方才来的路上听两位师弟议论,说大小姐赶了你出来,可有此事?”
江鸿迟疑地点了点头。
“师妹如相信郁某,不若跟我走。”郁清江道。
江鸿没有回应。
崔意浮是少主,有她发话,整个宿风山没人敢收留她。可郁清江是崔家这一代领头人物,除了不姓崔,哪方面都比崔意浮强,他的确不必忌讳这个。
可是……
即使没有今日之事,五长老和崔凛不合也是人尽周知的事实,五长老应该十分乐意看崔凛门下弟子内斗,最好斗得全死干净才对。
郁清江是五长老的弟子,却主动出言留她,这倒奇了怪了。
依照江鸿本意,她是宁肯睡树林,也不愿跟谁一起的。但那仅仅是江鸿的选择,却不是这个无处可归的哑巴周师妹的选择。
小哑巴只是个刚入门就失宠的弟子,此刻应该巴不得有人能收留她。
于是江鸿答应了郁清江,满是感激地冲他拜谢。
本以为郁清江是打算在北山寻一处屋子给她,不想这人越过北山,带着她径直向后山走,沿路还在各处黑沉沉的地方依次点上石灯。
到了后山也没停步,有目的地似的一路直行,顶着其他人神态各异的眼光,走过热闹长街,再到渐渐冷清的小巷,直到最后,到了最边缘处那座没有挂任何牌匾的屋子前。
轻叩两下,门嘎吱一声开了。
余姑娘还是先前那副仪容,见着门前是他二人,极为短暂愣了下,让开身放他们进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