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片在哪只有我知道,你敢杀我,就永远别想找到古川。”
“你疯了,疯了!那是魔障!你放出他们,你会不得好死!”
“我死了,你也活不长。江鸿,我在地下等着你,我要亲眼看你众叛亲离,永堕无间炼狱!”
男人沙哑的嗓音在耳畔回响,江鸿眉头紧皱,躺在江岸边。冷月映出一张惨白的脸,只有唇间抿出一条鲜艳的血线,偶尔呼出一丝微弱的冷气,表明这人还活着。
浪翻,风啸,江鸿骤然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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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历两千一百六十九年冬,连风门门主六百岁大寿,邀仙盟诸派齐聚千寻城共贺,连飨十日。
其后,阵法大宗暮天阁阁主扶应同携弟子返家途中,为玉仙子江鸿所拦。
这是江鸿销声匿迹十年后首次现身,出手狠辣不减当年,暮天阁同行三十一人皆尸首异处,无一生还,扶应同的头颅甚至不知去向,仙盟俱惊。
是日除夕,紧邻碧海的淮秋城人如潮涌,灯火通明,本该闹哄哄的长街上鸦雀无声,小贩熄火,行人也都噤若寒蝉。
无形的威压镇在每个人肩头,各人都低着头默默行路,恨不能躲到地里去。
砰地一声,漆黑夜幕中炸出朵朵璀璨烟花,火流星伴随子夜的钟声散入人间。
城外江边某处,枯草杂生,火流星的光芒落在水面上,与倒映的辉月相融,共同隐没在寒水中。
哗啦。
风过水面,翻起层层波浪,从中钻出个头。
江鸿披着湿漉漉的长发,黑与白交错着盖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只黑洞洞的眼睛。她粗布衣衫遮身,袖子只到半臂,手掌上遍布陈年老茧,拎着一个圆滚滚的包袱,一瘸一拐地走着,每走一步都有成串水珠滴落。
不知过了多久,乌云蔽月,万籁俱寂,整条江上只余簌簌风声。
江鸿上了岸,拨开半身高的杂草,行入林中。
四周黑蒙蒙的,江鸿摸出一根蜡烛,指尖在上方轻点——没有动静,注入的灵力仿佛石沉大海,一去不回。
也许是造孽太多,从十年前开始,她这副身体便开始遭受灵力反噬,稍微动用一点灵力还不怎么打紧,可每每与人认真动手,身躯便会急速衰老,动辄还要失去□□成修为。
到如今反噬越来越重,不过是杀个刚刚迈入洞明境的扶应同,居然耗尽一身灵力,寿命也到了日暮途穷的地步。
现在这样连根蜡烛都点不着的状态,倘若还一直待在灵气稀缺的地方,怕是要等上三年五载才能恢复。
即使灵力能恢复,但寿命正如身后滚滚一去不复返的江水,溜走了便不会再回来。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
江鸿在食指上咬出一个口子,将血点在蜡烛上,微弱的火光才一冒头,差点被掠过林子的夜风吹灭,好半晌才颤颤巍巍地支棱起来。
嗓子剧痛,她尝试发声,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难言一字。
这声音大概也得等到修为恢复才能好了。
“师姐,前边有亮光!”
一道人声闯进耳朵,江鸿捧着残烛向前,还没走几步,就与一人撞了个满怀。
“爷爷的,你没长……”那人脱口便要骂,哪知视线一转,正好对上一张煞白的脸。
残存的烛火摇曳,映出半张稚嫩的少女面容和半张面似靴皮的苍老面孔,挤在一处,像卖泥偶的赶趟拼出来的泥人,整张脸写满了草率。乌沉沉的眸子眨也不眨地盯住他,直看得人心脏停了一瞬。
江鸿伸出手,想推开他,对方蓦地尖叫出声,一蹦三尺高,退到闻声赶来的白衣女子身后。
“鬼啊!!!”
白衣女子按住他,正眼望来,也被吓一跳,本就苍白的脸色越发凄惨,和江鸿这么脸对脸地看着,不知谁更像鬼。
江鸿佝偻着腰,拢住凌乱的发丝,露出的整张脸上皱纹横生,眸光暗沉,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适才半少半老的鬼魅之态仿若错觉。
那女子好似稍稍安了心,极其轻微地吐出一口气。
他二人不动,江鸿也不打算搭理他们,一个眼神都没再递过去,拎着包袱拔腿便走。
“且慢。”
白衣女子扯出一个笑容,眉宇间的病气笑没了三分:“我师弟莽撞,冒犯之处,还请见谅。敝姓迟,名月归,这是我师弟秦仪。我二人与同门师兄相约淮秋见面,一路从千寻城赶到此处,不想碧海广大,失了方向。可否请婆婆指点,淮秋城应往何处走?”
碧海是暮天阁的驻地,名为碧海,实则是一片望不尽的沙漠,遍地皆是暮天阁设下的法阵。寻常旅人过路,如不想迷失其中,多会寻当地的向导领路,绕着外围走。
这二人多半是头一回到这,什么都没准备就闯了进来,瞧着衣服上的沙子,便知是在碧海内打转了数日。
这样都能毫发无伤地走出来,真是福星高照。
江鸿随手一指,转身要走,不想迟月归又拦在身前。
“我们初到此处人生地不熟,若是方便,还请婆婆引个路带我们入城。”迟月归塞过来一锭银子,触到江鸿手时,试探着握了下。
江鸿在她握实前便抽出手,指向自己的喉咙摆了摆手,将银锭还回。
“婆婆不会说话?”
江鸿点头。
“倒也无妨,婆婆只需带我二人进去便可。”
江鸿纹丝不动地凝视着她。
“我知道这边出了事,暮天阁的枉日长老正四处搜寻玉仙子的下落,严查出入。婆婆放心,我们是仙盟中人,与枉日长老也有过几面之缘,只需见了面便能明晰身份,定不会横生枝节,牵连婆婆。”
江鸿一怔。
迟月归又掏出一块银锭,一同塞来,“这是一百两,事成之后,还有重谢。”
江鸿手掌微蜷,没有表示,心底却炸开了锅。
一百两……
她长这么大从没见过这么多钱。
这二人与枉日有过几面之缘,出手还如此大方,只是引个路就有一百两,必是哪个大门派的弟子。
“师姐!”
江鸿正想着,对侧的秦仪一把抢过银子,“这老婆子不识抬举,依我看你也不必跟她废话。”
紧接着,一柄弯刀架在了江鸿颈上。
“带路,不然我砍了你!”
“秦师弟。”迟月归柳眉微蹙,眸中的不悦近乎要溢出,声音也抬了上去,但依旧是温柔更多些:“你我修行中人,怎可对一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妇人如此无礼,你又想抄门规不成?”
秦仪撇了撇嘴,“没有。”
“道歉。”
秦仪整张脸写满了不情愿,但还是乖顺地弯下身子,拖长声音道:“在下失礼,还望婆婆不要怪罪。我们诚心问路,请婆婆善心,送我二人一程。”
想到迟月归刚刚说枉日在查出入,江鸿收了银子塞进怀里,示意两人跟上。
“多谢。”
迟月归侧眸道:“帮婆婆提包袱。”
秦仪哼了下鼻子,走上前。
江鸿略一侧身,避开他伸来的手。
“你看,是她自己要拿的,这可不怪我。”秦仪道。
迟月归揪住他小臂,把人拽到身后,扬起笑脸跟上江鸿脚步。
“婆婆这包袱看着沉得很,滚瓜溜圆的。”
江鸿垂头扫了眼还在滴水的包袱,心念电转,猛地向后一跳,身子都没站稳便紧紧抱住了包袱,满脸惊恐地摆手,口中奋力地喊着什么,但只能发出“啊啊”声,听不出具体内容。
迟月归身体僵住,眼里盈满了诧异与茫然,似是不明白她为何突然这般做派。
江鸿连连跺脚,一手摸进包袱,丢了个东西出来。
——是块上好的碧玉。
迟月归还愣着,便见江鸿指了指地面,接着自顾自走远,到某处后原地躺下,滚到碧玉边,支起身子,做出一副惊讶的神情,左右张望了一圈后,将那碧玉捡了起来。
而后,江鸿捂住包袱,像是极其不舍一样,犹犹豫豫地又掏了两小块碧玉出来,连着先前的银锭一齐递给迟月归,再两手合十,对迟月归恭敬地拜了又拜。
“你摔了一跤,然后捡到了这些?”
明白人。江鸿顺心地想。
迟月归恍然大悟,将碧玉和银锭还回去,歉疚道:“莫怕,莫怕,既是你捡的,就是你的东西,我不会抢。婆婆带路便是,我不说了。”
仿佛怕再提到什么不该说的,她没敢继续搭话,推手请江鸿往前走。
江鸿佯装迟疑片刻,转身走在最前。
这一遭后,直至走到城门都没人再说话。
作为碧海之外唯一的城邑,淮秋城一向是最不缺人的,每日少说也有几百近千人过路。尤其近来各家派去千寻城的人返程,不少都要经过此地,是以即使已至深夜,城门也大开着,排了两长队。
最前方花青色旗帜飘扬,江鸿虽不认识几个字,但旗子中间那个大大的“扶”字恰好在她认识的范围内。
旗子下方四个统一服饰的年轻人分列两侧,每人手执一方铜镜,每逢过路一人,便要按住里里外外照个全乎,确认不是什么妖邪鬼怪之后,才肯放人进去。
想来这就是暮天阁的弟子了。
江鸿跟着队伍慢吞吞地挪动,黑夜悄然落幕,天蒙蒙亮时,她将将走到门前。
日头还不见踪影,冷飕飕的风掠过身畔,打得人瑟瑟发抖。
江鸿不禁打了个寒颤,随即,一件衣服披到了身上,回头望去,迟月归冲她微微一笑。
江鸿刚想表示,忽听得另一侧传来声怒吼。
“他娘的,淮秋城又没写你们暮天阁的名,老子要进去,轮得到你们在这撒野?”
一个长髯汉子跟那守门的修士吵了起来。
那长髯汉貌似是刚赶过来,直接插到队列最前端,一巴掌将拦他的修士抡到地上,踩在修士肩头,拿出一块木牌,道:“看清楚,老子是照溪城的人,还不放行!”
另三名修士也顾不得其他,忙不迭上前,两人扶地上那名修士,一人弯下身子,硬着头皮上去,连连作揖赔罪:“前辈恕罪。晚辈并非有意阻拦,只是门内长老有令,不能轻易放任何一人进城,还请前辈多多包……”
“包你大爷!”长髯汉不容他分说,拎住他衣领道:“管你是听谁的命令,我就是要进去,你放不放?”
“放……放放……”修士结巴道。
长髯汉将他扔开,大步流星地朝大门走,边走边骂道:“掌门死自家门前,一群狗东西没胆子找仇人报仇,反倒来这跟凡人和散修耀武扬威,什么玩意,活该被踢出七派行列,丢人现——”
不等他说完,突然狂风大作,本就不怎么亮堂的天转眼暗沉了下去,灯火骤灭,江水翻涌、飞沙走石的声音好似穿过百里,闯入众人耳中。
一道逼人威压凭空降下,在场诸人纷纷难以抵抗地跪了下去。
这威压……是洞明中期。
江鸿学着其他人的样子跪到地上,将头低下,一颗心难以自抑地怦怦狂跳,浑身的血好像都烧着了一般。
一片昏暗中,只见一道人影从云端飞射而出,一把扼住长髯汉喉咙,将人生生提起。
刹那间风平浪静。
此人一身绣金纹黑袍,腰挂一枚花青色令牌,与旗帜上的如出一辙,闪着幽幽光芒,看面相不过二十出头,气质却很是沉稳,面容严肃,只消看一眼便让人如坠冰窟。
他眸光阴郁地盯着长髯汉,嗓音低哑,犹如恶鬼临世:“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长髯汉被提在半空中,宛如一只垂死扑腾的鱼,脸憋得涨红,十分艰难地开口,却说不出成句的话。
“暮天阁再不济也轮不到外人说三道四,不服,那就死。”黑袍人不紧不慢地说,威压不断外泄。
呼吸之间,长髯汉已被撕得血肉模糊,身体被削成数不尽的肉块,掺着血软塌塌地往下掉。直到仅剩个骨架子时,黑袍人轻轻一捏,长髯汉的脑袋啪嗒一声落地。
自始至终,他再没说出一个字。
围观众人被这血淋淋的场景吓得胆战魂惊,一动不敢动地僵住。
黑袍人丢开手里空落落的骨架子,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一一扫过在场其他人,问道:“还有谁有意见?”
鸦雀无声。
他斜睨呆立的四名修士:“继续。”
那四人已是三魂七魄飞了一半,被他看过一眼,猛地回神,手忙脚乱地回到两侧,咽了口唾沫,哆嗦着手拿出铜镜。
“你,过、过来。”
江鸿不动声色地瞥了眼如同煞神一样的黑袍人,握紧包袱,硬着头皮走上前。
铜镜一寸寸地照过周身,始终安静如初。
虽然她不知道这东西能查出来什么,但看这样子,应该……没事了?
江鸿松了一口气。
嗡——
突地,铜镜猛然震动,几乎要从那修士手里飞出去。
修士忙不迭按住铜镜,另手抓住刚刚照过的包袱,欲要说话,先前那股骇人威压再次席卷。
修士腿一软,登时跪了下去。
江鸿思绪急转,见他已经矮下身子,便跟着顺势往地上一趴,将铜镜打落的同时,把包袱扯过来死死抱进怀里。
再一抬头,黑袍人已步至眼前,居高临下望着她,问道:“里边是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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境界:
阳明--真人--玄冥--丹元--洞明--隐元--天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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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宿风山(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