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自然推演 第168章 父子

雷鸣电闪，大雨瓢泼。

房间内质量上佳的玻璃隔绝了屋外嘈杂的雨声，可修继云耳边却依旧是隆隆不息的雷电轰鸣。他静静站着，任凭莲蓬头里喷出的热水从他头顶浇下，雾气渐渐弥漫了狭小的玻璃房间，缓缓将他隐没。

他身体上四处都是青紫伤痕，手臂掌间更是有不同程度的擦伤，虽伤口不大，但也是见了血。若是此刻让依云看到，定然又免不了一通责备，怪他不懂得保护自己，尽是不顾安危地往前冲。

若是再更年轻些的时候，他或许真的是头脑发热只顾冲锋陷阵，可自从有了小崽子，他就渐渐沉稳下来，变得冷静而谨慎。因为有了软肋，也就更加懂得撑起铠甲。

可他却因为这次赵局亲自指派的机密任务，几乎要失去他的‘软肋’！接连发生的变故也让他陷入了无尽的怀疑之中，仿佛眼前所有的路都被大雾遮住了，他伸出手去想要在撞上石壁前摸到些什么，不料却被荆棘刺破了手。

骤然响起的电话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怔愣了片刻，关掉莲蓬头，扯了条毛巾草草擦掉身上的水，湿手拿起了桌上的私用手机，在看到来显后猛地顿住，心头骤然丛生而出的带刺藤蔓刮得他胸口阵痛。

修继云伸手扶住破烂的沙发，点了接通键，耳边传来一个男孩的声音，那声音明亮而迫不及待，尾音里都带着显而易见的兴奋。

“爸爸！”男孩喊了一声，然后说：“爸爸你还好吗？任务顺利吗？有没有打搅到你？”

修继云双唇紧抿，拳头握的紧紧的。他没有说话，却听到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声音回应了男孩的问话。

“爸爸挺好的，你有没有听妈妈话呀？”

男孩快乐的语气哪怕隔着千万里都极具感染力：“爸爸，我一直很听话的好不好！反倒是妈妈她都不听你的嘱咐，天天泡在钱堆里算账，要不然就是研究那些看不懂的图纸，都不知道休息……”

男孩话音未落就听到那边一个女音遥遥传入听筒：“瞎说什么呢？我这是在赚钱，我不赚钱你有大房子住吗？天天就知道告状！”

妻子和儿子的斗嘴声一扫修继云内心连天的愁云，这意味着自己最爱的家人都还健健康康的活着。充满生活感的简单对话让修继云心头又暖又涩，酸胀得说不出话来。

“不听妈妈发牢骚。”男孩继续欢快道：“爸爸你听我中文发音是不是进步了很多？今天口语考试，中文老师给了我A 呢！还有，我的数学成绩这次也是第一名！”

“嗯……不愧是我儿子，真棒！”和自己音色一样的男声继续说道：“好啦，时间到了，爸爸要去工作了，你要记得催妈妈注意休息。”

至此，对话结束。电话那头真正的主人这时才开口：“今日的汇报可还满意？”

修继云咬牙道：“不用每天以这种形式给我汇报。”

“哦呀，不是你说的要保证你家人的安全吗？每天一通电话难道不是我应该做的？”

修继云无法对一个威胁自己妻儿性命的人有好口气，他咬牙道：“这次任务是我失败了！再给我一次机会，不要伤害我的家人……”

不得不承认，这个组织真的有通天本领，从他作为卧底混入组织的那一刻起，身份就已经暴露了。那帮人以最快的速度找到了他的所有亲人朋友，时时监视，用精锐强劲的武器向修少钧宣誓着自己的主动权。

每天都会有一通电话打过来，播放假扮他的人和他家人的通话录音，并十分‘贴心’的告诉修继云这一天中他家人的生活轨迹。大到他们走过的街区、停留的位置，小到一个动作表情……那种宛若被一双无形大手掌控的感觉太过窒息，修继云每天都心惊胆战，甚至不得不答应他们猎杀的任务，可等到真正下手的时候，终究是无法越过心底那道正义底线，没能下得去杀手。

“今天的任务其实也没想着你能完成。”男人似乎在吸烟，轻轻吐出一口气：“你今天的任务只是扰乱视听，好让真正的杀手完成任务。不过很遗憾，他没有完成，已经被清理掉了。”

修继云蓦然想起那个躲在巷子暗处的狙击手。

“这个任务暂时告一段落，之后的安排会通知你。”说完，不等修继云再说什么对方就挂断了电话，仿佛这一通电话的意义真的就只是告知他家人安全无恙。

修继云握着手机颓然倒在沙发里，可还没等他喘口气手机再度响了起来。

“老紫。”是一个低沉的男声，修继云曾经听到过一次，也是这个组织里的某个人。

“什么事？”

电话中男人徐徐道：“你的任务已经结束了，今晚是你退场的机会，凌晨两点，市局门口会有人接应你去时间机器那边。”

李风林挂断电话，抬头对一旁的修少钧道：“电话已经打过了，至于他会不会如约而至，我还真拿不准。”

“会的。”修少钧说：“我记得他就是这个时间段回来的，因为他突然空降，让我妈高兴了好几天，之后还朝着闹着要和他一起回国内。我记忆深刻……”

李风林摸着胡子拉碴的下巴，道：“原来是‘既定历史’，那行，我这就去安排了。”说完，见修少钧欲言又止，便道：“你最好不要出现，这个时候让你们见面不是智者的选择。”

修少钧自然明白其中不言自明的时间规则，点头道：“好，那你一切办妥后，明早六点在这个地址会合。”

赵卫疆已经露了真身，一旦他‘身体’恢复，定然会立刻行动，他们都说不准赵卫疆究竟备份了多少记忆数据，但也都不敢大意，留给他们的时间其实并不多。

这一夜，修少钧带走了他放在这栋别墅里的私人物品，用一杆银色行李箱尽数装好，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是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踏出这扇门，是新的起点，也希望是真的终结。

他和苏鉴回到出租屋里，清点完武器等重要物品后，并肩躺在床上休息。

修少钧躺在左侧轻轻握住苏鉴的手，他手臂上还有刚刚文下的青鸟，指腹擦过触感清晰。修少钧望着天花板轻轻道：“苏鉴。”

隔了一会儿，苏鉴才道：“怎么？”

修少钧翻了个身，伸手将苏鉴揽入怀中，他早就意识到苏鉴今夜的沉默，现在终于有空可以问问。“你很惊讶先生的身份是公安局长赵卫疆？”

苏鉴将埋在修少钧胸口的脑袋伸出来，果断道：“并没有，反倒真身是他有很多事情才更能解释得通。”

修少钧一愣，松开苏鉴，霍然起身打开了床头的夜灯，几乎正襟危坐道：“你还有什么没有告诉我？”

苏鉴眯着眼，仿佛半梦半醒：“之前我见到了张明华。”

“张明华？！”

修少钧过分惊讶的表情到让苏鉴一惊，猛地睁开眼反问道：“你不知道？张明华在为虹组织做事，准确的说是拥有它记忆的克隆人。”

“怎么可能！他的数据可是存放在……”修少钧话音一滞，瞬间明白了苏鉴所谓的‘很多事情能解释的通’是什么意思。

只听苏鉴道：“我刚见到他的时候也非常惊讶，以至于后来我看到你是BLACK，还以为是你从档案室里偷出了他的记忆数据。如今看来，偷走他记忆数据的的确是公安系统的高层人物，堂堂公安局一把手，神不知鬼不觉地拿走一件小小物证又有何难？”

修少钧皱眉思索了一阵子，突然有些烦躁的撸了一把头发说：“我竟然想不到赵局他……他是什么时候变成我们的敌人的。”

苏鉴撑起来的身子又重新落回温暖的被窝里，长叹一声说：“那要问问他的动机是什么。”

修少钧摇头道：“我从来没关心过领导的社会背景，我在市局呆的时间不长，就连小道消息也听不到。”不过，就算是他刻意去打听，恐怕也会无功而返。足以让一位刚正不阿的高层领导堕入深渊的动机，恐怕不是金钱财富抑或仕途权柄那么简单。

“2040年应该有我们要找的答案。”苏鉴似乎是有些困了，他声音蔫嗒嗒的说：“话说回来，你真的信那个李风林？”

“我并不是相信他，只是相信他对自己的至亲尚且留有一丝善念。”修少钧说：“他答应他，帮他们父子团聚。”

“和李叔团聚？”苏鉴不禁失笑：“李叔失去的儿子，并不是这位手染血腥的首席色标红哥。”

修少钧淡淡道：“我知道。”

不过是一个显而易见的谎言，苏鉴知道、修少钧知道，李风林又何尝不知。他借着修少钧编绘出来的美丽谎言走出他早已厌倦的修罗场，为的只是给自己的末路上争取几缕冬日阳光罢了。

有些路，一旦踏上，就回不了头了。

“不过，还有一件事。”苏鉴突然说：“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总感觉在哪里见过李风林。不是在2050年，而是在更早的时候……甚至连赵卫疆，我都有种似曾相识的既视感。”

苏鉴曾经历过时间交错，循环往复，时常出现莫名其妙的既视感其实已经见怪不怪，但这次他的感觉却很微妙。

闻言，修少钧眉头微皱，既视感这种东西太多虚幻，别说切实的证据，就连主观确定的记忆都没有落实。

“算了，以后想起来再说吧。”苏鉴勾勾修少钧的小指说：“现在干想也没用。”

苏鉴的手指有些凉，带着些许缱绻难舍的意味勾着修少钧的神经末梢。

“睡吧。”苏鉴温热的气息落在修少钧手臂上，修少钧心头猛地一颤，几分钟之前酝酿起来的睡意顿时散了个干干净净。

他就着苏鉴的力顺势躺下，脑中反复回响着晋江男主该有的觉悟，十分正人君子的躺在床上。

“少钧哥……”苏鉴的声音勾魂儿似的在他耳边响起：“其实，黄蝎说你这些年不曾有过伴侣，我也很好奇，你是怎么过来的？”

“不屈服于**其实很简单。”小夜灯的微光落在修少钧琥珀色的瞳孔里，折射出惑人的色泽，他凑过去吻住苏鉴。

“难的是……不去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