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之间的气氛陡然变得紧张起来,修少钧明显感受到苏察在说完那句话后整个人异常紧绷,背在身后的手甚至都在微微发抖。
面对这种过分强烈的情绪,修少钧多少有些疑惑,他并不认为自己对苏察能有什么实质性的威胁,况且就算是有什么想法也绝不会对苏察不利,毕竟他是苏鉴的兄长,而自己也是一名警察。于是他先开口打破了沉默:“还,这样贵重的东西自然要交还原主。”修少钧伸手做了个下压的动作,试图安抚苏察紧绷的神经:“别这么紧张,只不过时之铳并不在这里。”
苏察眉头紧蹙,但紧绷的情绪却稍有缓和,他戴上SG环顾四周,修少钧知道他在搜索时之铳,于是十分妥帖的走过去打开了客房的说:“如果不信,其他的房间也可以随意搜查。”
“不用,我信你。”苏察说:“难道在非防局?”
修少钧点点头:“如果不介意,明天跟我去一趟局里……”
苏察:“你上交了?”
修少钧垂眸,轻轻摇头:“没有。”
原本,他的确是打算把时之铳上交给局里,这样超时代的科技产物定然能让技术组为其疯魔,为当下科技发展和宇宙时间探索提供新的方向和可能。可是当他把东西拿到宋局办公室的时候,突然就不想敲门了,强烈的思念让他最终鬼使神差私自留下了这个东西。
苏鉴从未教过他使用时之铳,只告诉过他时间穿越如果没有经过系统的培训与知识学习,使用起来很容易出现差错陷入危险的境地。所以即便时之铳弹匣内还有三颗时间粒子,他都没有冒险试过。
何况苏鉴反复告诫过他时间穿越的规则——未来易变,历史难改。
那些已经发生了的事情,已经成为了既定事实,而他不过是茫茫宇宙间的沧海一粟,如何能做到改天换地扭转乾坤?
但心底深处总有一个声音,悄悄的蛊惑他:“如果可以用这把时之铳回到苏鉴出事之前,是不是一切都可以挽回?”
每当他看到时之铳,这个仿佛咒语一般的声音就会响起,越来越多次的妄想渐渐在梦中实现,反反复复提醒他只要有时之铳在手就还有机会,哪怕千万分之一,也都是机会。直到方才,那个声音告诉他,机会来了。
听到修少钧的回答,苏察有些意外,他本以为按照修少钧这样的性格,定然会将时之铳上交给局里。“为什么没有上交,这可算是私藏……”
没等到苏察说完,修少钧就打断了他的话,说:“今夜就在这里暂住一晚吧,明天一早我带你去局里。”
苏察将半句话生生咽下,迟疑了片刻,最后缓缓点了点头。
一夜无眠。
次日清晨,心事重重的两人抵达非防局的时候还不到七点半,对于九点才上班的非防局职工们来说,这个点除了门卫处值夜班的李叔,看不到任何一个人。
修少钧进门的时候照例给李叔带了俩包子,自从他的独子失踪后,原本乐呵呵喜欢和年轻人打趣的大叔,仿佛在一夕之间老了十岁,五十多岁的他已然鬓发斑白,再也笑不出来了。
找不到李风林是非防局的失职,也是修少钧的失职,面对日渐苍老愁苦满身的李叔,他连最基本的安慰都说不出。
李庆岁在接过修少钧带的包子后,道了谢,抬头看到了坐在副驾驶位上的苏察,出于工作职责他问了句:“这位是?”
修少钧道:“我的一个朋友,先到局里取个东西,一会儿我们就走了。”
李庆岁冲他们挥了挥手,沙哑的嗓音嘱咐道:“行,如果不开车要记得带伞,要下雨了。”
等停好车,下车的时候苏察突然开口问:“门口那位大叔看起来似乎身体不太好……”
修少钧:“去年的时候,他儿子卷进了一桩案子里,失踪了。”
“到现在没找到?”苏察问。
修少钧:“嗯……没找到,稀里糊涂进了白色大门的人,苏队长应该很清楚结果。就在我办公室里,一起进去吧。”
苏察跟在他身后,怔愣了片刻忽然展露出一个苦笑,像是庆幸又像是自我否定地轻轻摇了摇头。
时之铳放在苏鉴最初带来的那件金属手提箱里,苏察打开看到里面只有一把枪时,脸色变了变问:“时间粒子呢?”
修少钧一愣,片刻后反应过来,先前时间粒子被什么人偷走的事情苏鉴并没有和苏察报告。不过时至今日,修少钧觉得说出来也无妨。“备用的时间粒子被偷了,不过弹匣内应该还有三颗。”
苏察顿时一僵,皱眉道:“被偷了?”
修少钧略一思索便回忆起了当天的情况,他删掉了一些私密的情形大致和苏察描述了一下。
“时间粒子丢失是非常严重的失误,苏鉴真的是……”苏察本想责备,开口前忽然意识到苏鉴已死的现实,原本升腾起来的火气突然就被悲伤浇灭,化为了钻心刮骨般的难过。
一时间,两人沉默无言。
墙面上的电子时钟滴滴答答,数字一秒一秒闪过,不知过了多久,修少钧的手机突然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他掏出手机看了眼,而后对苏察说:“其实我一直有一个疑问,刚才技术组同事找我才突然想起。”
苏察:“什么?”
修少钧“用时之铳开启白色大门,那如何保证自己要去的时间落点呢?如果不方便,可以不说,只是好奇。”
苏察看了他一眼,抬手关上装着时之铳的金属手提箱,说:“所以,关于时间穿越,还有一个伟大的发明。”他举起自己的右手露出戴在腕间的‘机械手表’。“就是这块‘时空坐标定位测量仪’,其实就算是通过时间机器穿越,定测仪也是必备的。它可以尽可能精确的设定穿越落地时间甚至地点,就像这样。”
说话间,苏察无意识的瞥了一眼修少钧,却看到他的表情突然产生了一丝明显的波动,不过很快就被压下去了,仿佛那一瞬也只是自己恍惚间的错觉,最终苏察也只能理解为初次看到新鲜玩意的惊奇。
说罢苏察又摁了一下手表侧边的小按钮,而后对准表盘做了虹膜和声纹验证,旋即手表上空便跳出一幅世界地图,地图可以精确到对应时间线的大体位置,时间定位则更加简单到令人咋舌,竟然是傻瓜式虚拟键盘输入。在苏察的介绍中,看起来高深莫测的古典机械表盘,就单纯的只是探测周围‘门’开启的方向和开门引起的能量波动。
都说一件物品的使用方法越是简单傻瓜,越是证明了这件物品设计者的能力卓越。修少钧此时此刻,非常深刻的领悟到了这句话的含义。
“还真是伟大的发明!”修少钧由衷感叹。
“是啊。”苏察说:“他是个天才。”
“你认识?”修少钧捕捉道了苏察言语中的意思。
“嗯,时之铳也是他创造的。”
修少钧没有再继续问,而是拿起手机回复了方才那条消息。
苏察也适时提起手提箱打算告别,他抬起眼对修少钧说:“在走之前,能带我去看看苏鉴么?”
修少钧目光还落在手机投影屏上,听到苏察的话没有立刻回答,顿了片刻后忽然抬起头看向门口说:“直接开门进来,没锁门。”话音刚落,办公室的门就被推开,门缝里探出一个鬼鬼祟祟的脑袋。
苏察闻声回头,却在看到来人的面容时猛然愣住。
胡彬彬有些不好意思道:“修队,宋局让我来喊你。”
修少钧点点头:“你先进来吧,我马上就好。”
胡彬彬背着手有些局促的从门缝里挤进来,冲着还在愣神的苏察微微颔首礼貌微笑,随后用脊背推着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大概过了两三秒后,苏察如梦初醒,他猛地收回目光,提起箱子飞快地对修少钧说:“那么修队,我就先走了。”
修少钧脸色顿时一沉抬眼瞥向胡彬彬。苏察一瞬间的情绪变化太过反常,这种迫不及待想要逃离的感觉,让修少钧差点以为他已经发现了什么。
“是我打扰道你们了吗?”胡彬彬的声音响起。
“没有没有。”苏察没有看向胡彬彬,只是低头快速解释了一句。
因为太紧张,他甚至没有第一时间注意到胡彬彬说话的声音其实距离自己很近,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只觉得脖间一凉。在苏察晕倒前,他看到修少钧过来伸手扶住了他,还在他耳边说了一句什么,可惜麻醉的药效来得太快,还未等他听清那句话是什么,就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
墙壁上的电子钟‘滴滴滴’的响起来,时间正巧来到了八点。窗外天色阴沉,细小的雨点打在玻璃上,果真如李叔所说飘起了小雨。这个季节的云城只要一开始下雨,就会淅淅沥沥连绵下个好几天,氤氲潮湿的空气伴着初晨的风一个劲儿往人脖颈里钻。
胡彬彬微微喘了口气,看着修少钧将苏察拖到墙角,把人靠在墙上尽可能摆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她这才后知后觉的起了一层白毛汗,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在队长的怂恿下,居然对一位无辜市民下了‘毒手’。
“修队,这……真的没关系吗?”胡彬彬表情有些紧张。
修少钧倒是非常淡定,简直不像是第一次做这种事的人。他反问:“是按照我说的量吗?”
胡彬彬连忙道:“就只是针头的剂量,绝对不是平常出警用的那种!”
“那就没关系,这点量最多晕一两个小时。”
胡彬彬终于长出一口气,拍这胸口说:“那就好那就好,刚才吓死我了,差点以为他已经发现我要干嘛了。”
说起这点,修少钧也觉得奇怪,胡彬彬出现时苏察的反应实在太强烈,可看他最后的反应似乎完全没有料到自己会对他出手。想到这里,修少钧看向一脸如释重负的胡彬彬,如果不是他发现了什么,那么令他产生如此反常情绪的就只有他看到的人了。
不过,关于苏察为何见到胡彬彬会如此紧张,修少钧现在并没有时间去深究,他迅速从手提箱里拿出时之铳,打开检查了弹匣里的三枚完好无缺的时间粒子。
胡彬彬在一旁看着,问:“用这个东西,就可以穿越到过去救回苏哥么?”
修少钧昨夜临时想到这个计划,思前想后他选择了让刚刚返回局里却还没有正式通知大家的胡彬彬帮忙。他对胡彬彬没有撒谎,直接告诉了她自己的想法,意外的是胡彬彬竟然在隔了半个小时后回复他,表示自己可以帮忙。
修少钧说:“只是一个机会,我想试试。”说罢他走到办公桌前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块和苏察手腕上一模一样的机械手表。
修少钧学着苏察摁了一下手表侧边的按钮,紧接着表面亮起迅速扫描了修少钧的虹膜,和苏察不同的是这块并没有声纹验证,在虹膜验证通过后直接就跳出了那张世界地图。过程顺利到连修少钧都觉得不可思议,他不禁想打电话问问于一扬,是不是一早就料到了这一天,所以才将自己的时空定测仪送给了他,居然连他的虹膜都已经录入……
“可是……”胡彬彬欲言又止。想了想她还是决定说出来,让修少钧知道,接下来他还要不要继续去做,交由他自己判断。“修队,有件事我觉得应该告诉你。”
修少钧微微皱眉,看向胡彬彬。
“我曾经有去找过苏哥,求他穿越回过去救救良朝,但苏哥他拒绝了。”胡彬彬神情落寞。“他说穿越只能改变既定历史发生的时间,该来的总还是会来……苏哥还说这就叫做‘时间修正’。”
“即便如此,修队,你还要去么?”胡彬彬问。
修少钧略一沉吟,眼里的光明明灭灭,最后他道:“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直到彻底更改。如果改变不了他的结局,那我就去一切的开端,我宁愿……苏鉴他从未来过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