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自然推演 第134章 雨后血色

半个小时前，建筑工地外的公园停车场里。

车床外雨势渐小，殷航缩在车后座，一只手紧紧抱着电脑，另一只手颤颤巍巍举着配枪。他整个人脸色煞白，抖得像只待宰的鹌鹑，分明他才是手握宰刀的人。

而被枪指着的人神色如常丝毫不慌，慢条斯理整理好脱在脚下的黑色雨衣，仿佛殷航手里拿着的只是一把儿童打闹的玩具，对他完全不会构成威胁。

“行了，别举着了，不累么？”坐在驾驶座的于一扬熄灭烟头，回头抬手一把按下殷航的枪口：“他不是敌人。”

“那他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鬼鬼祟祟躲车外敲窗户，我们正在执行任务，他怎么会知道我们的位置？你俩不会是一伙儿的吧，我、我你也别动……”殷航将枪口猛地指向于一扬，又忽然想起什么哆嗦着又将枪口重新对准身边的陌生人，一边懊恼自己为什么会听从了于一扬的话放人上车一边琢磨着怎么联系修少钧。

于一扬无奈举起双手，示意自己丝毫没有强迫性举动，想让殷航放心。

见于一扬退了回去，殷航稍安，眼前陌生人却突然微微抬起手，似乎打算抢枪！

殷航心脏骤然一紧猛然甩开手拉开了枪的保险栓，可几乎是在他拉开保险的刹那，对面的男人突然发难，殷航完全没看清对方是怎么动作的，只觉得手腕一软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赖以生存的枪已经到了对方手中！

“你…你……我、我……”殷航惊骇之下，竟然变成了个结巴。

陌生男人却在殷航紧张的目光中重新扣上了保险，抬手将枪丢回殷航怀里，在殷航惊疑不定的目光中伸出右手说：“你好，我叫苏察，是苏鉴的兄长。”

殷航瞬间呆住了，隔了半晌才喃喃道：“兄长？”他仿佛对这两个字无法理解，在口中反复念叨了多次才恍然大悟道：“你也是穿来的？”

苏察顿了顿，似乎是觉得殷航的话有些好笑，轻轻摇了摇头笑道：“你可以这么认为。”

殷航缓缓收了钱，一双眼珠子像一对激光扫描枪来回在苏察脸上打量，恨不能当场提取出DNA数据和苏鉴比对一下。

“不太像啊……”

苏鉴的长相太有辨识度，一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漂亮又邪气，笑起来简直就是少女杀手人间祸害，动起手来却又冰冷无情恍若凶煞邪神。

反观眼前这位自称是苏鉴哥哥的人，看面相年龄应该是三十多岁，一脸正气浩荡，看起来无害善良又充满安全感，也正是因为这副长相才让殷航潜意识里没有那么强的敌意，但本能的警惕还是不可避免。

“是不像，因为苏鉴是我收养的，本质上我们并无血缘关系。”

“那如何能证明你是他的兄长？”殷航已经度过了最初的惊骇紧张，开始冷静下来。

苏察垂眸看了眼腕间的手表，说：“无法证明，本来苏鉴就是我最好的人证，但就现在看来他似乎不在这里。”说罢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副眼镜戴上，然后轻轻点了一下眼镜腿，喃喃道：“看定位确实在这附近……”

这个时候于一扬开口道：“苏队长，想找苏鉴的话，他现在去执行任务了，最好等一会儿。”

苏察抬起头看向前座并未回头的于一扬，疑惑问道：“你认识我？”

于一扬自知他已经算是个已死之人，‘观察者’的身份早已不属于他，在初步确认眼前的苏察并非赝品后他就打算坦白了。“我曾也是‘观察者’，苏鉴已经和我见过面了。”

他所说的‘见面’自然就是相互坦白身份，这样解释，苏察自然会明白其中关窍。至于其他的事，于一扬并不打算和苏察说，由苏鉴亲自开口更为妥当。

苏察的神情只是略微惊诧，不过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说：“原来如此。”

殷航在旁边看这俩人打哑谜，更是一头雾水，甚至感觉自己就是只坐在狼窝里的小绵羊。

也就是在这时，殷航突然看到自己笔电屏幕上的监控红点突然开始高速移动，那正是代表苏鉴的标记点。

“怎么回事？这速度……苏哥又用了那个战甲！”

闻言，苏察想立刻开启SG直连，却发现早就和苏鉴的honey匹配过的线路突然连接不上了。

苏察原本淡然沉静的神情瞬间阴沉下去，一把拽住殷航的手腕拉至面前冷声质问：“苏鉴现在在哪里？马上带我去！”

电脑屏幕上显示，修少钧带领的行动小组从进入地下排水通道到现在也就一公里多点，可殷航亲自走的时候却感觉这条黑漆麻乌的甬道完全看不到头。

这一次他是真的被胁迫了，按照以往的行动安排，是绝对不会全体上前线，总会留个联络员在后方，以防前线行动失败，监控人员便可以在第一时间报告局里。

进入甬道几分钟后，外部通讯信号就彻底中断了，显然是有人在这里安装了信号干扰器。殷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满肚子的糟糕联想不断冲击着他脆弱的脑仁，折磨得他恨不能直接把枪出来和身后这俩人同归于尽。

值得殷航庆幸的是，虽然和外部无法联系，通讯麦直连的特别行动组几人的位置还是能通过笔电看到，只是他方才下车挣扎的时候不小心蹭掉了自己的通讯麦，使得他此时无法和修少钧取得联系。

大约十多分钟后，他在甬道里看到果然已经断气了的杜渐，子弹穿胸当场毙命。而杜渐附近，打斗痕迹显而易见，四处的弹痕炸坑，很难想象打斗中双方没有人受伤。

看着周围，苏察的心越来越沉，他开口问殷航：“修队长是这次行动的牵头人？”

“你知道我们头儿？”说罢，殷航又猛地收住话音，闭紧嘴巴恨自己失言。

“他会不会出事……”苏察低声喃喃。

于一扬跟在他后面，说：“我把SG给了他，应当不会有性命之忧。”

苏察却摇摇头：“SG的武装战备有时限，他保护不了所有人便会有性命之忧，修队长就是这样的人。”

恰在此时，苏察的SG突然检测到了前方不远处多个快速移动的生命信号，他立刻拉住前面的殷航贴墙隐蔽，不多时便有数道手电光照了过来。

“是头儿！”殷航飞速看了眼笔电，还没等苏察反应就直接冲了上去。

“头儿！真好，你们没事儿……”殷航话音戛然而止，因为他看到了修少钧通红的双目，和靠在他肩头脸色惨白的苏鉴。

外面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积压了许久的连片乌云终于裂开几道缝隙，漏出些许微弱的天光。

蛙鸣直播头条，点名威胁非防局的那条残忍视频已经被管理员删除，换上了某位当红明星的新闻采访视频，所有媒体线上平台纷纷撤掉了有关非防局字眼的新闻和热搜，所有都仿佛回退到了黄蝎没有出现之前，平静得好似一切从未发生过。

而人们私下依旧对这件事津津乐道，甚至夸大那些血腥刺目的场景，一个个讲得绘声绘色好似亲眼所见。

越是残忍暴力，人们越是热衷于讨论。扎根于灵魂深处的猎奇心理惯于忽略某些最值得关注的事情，比如受难的孩子有没有获救？又比如那个叫做修少钧的警察有没有成功抓住罪犯？一句‘孩子好可怜’，‘那些警察一点屁用都没有’就以为概括了全局，然后在信息洪流中迅速遗忘，急着去议论下一个‘可怜人’。

雪白的医院走廊里，数名护士推着救护车担架小跑着进了手术室。修少钧被拦在了手术室门外，抬眼看着‘手术中’的红灯亮起，脚步未挪开半分。

他的衣服上尽是鲜血和刀痕，破破烂烂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模样，栗色发丝被汗水浸湿软塌塌的搭在额前，映衬着他满是血汗脏污的面容，一双琥珀瞳血丝遍布，发红的眼眶像是随时都可能被洪水冲垮的残破堤岸，靠着最后一丝丝坚韧的气力强撑着没有决堤。

殷航等人站在他身后不远处不敢说话，亦没有一个人敢上前。

救护车赶到的时候，已经是他们从排水甬道出来二十分钟后的事情了，再此之前honey上的一些最基础的医疗装备暂时止住了苏鉴出血，否则以苏鉴的伤势很可能连救护车都等不到就失血过多而亡了。

哪怕是尽全力赶了，可到底是耽误了最佳治疗时间，到医院的时候苏鉴因为受伤泡水开始发起了高烧，情况非常危急，进手术室之前医生只说要做好心理准备。

天色渐渐暗下来，五月雨后潮湿的空气透着丝丝凉意，钻进殷航的脚底。他一个激灵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竟然靠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睡着了，苏察和于一扬就坐在他身边。

他低头看了眼手机，他感觉不过闭了闭眼竟然就过去了一个小时，好在并没有错过什么重要消息。陈毅和张禹被留在排水甬道的现场继续搜查取证，一旦发现其他孩子的踪迹需要立即汇报修少钧，不过看修少钧现在的状态，殷航便主动承担起了联络员的角色。

手术室的红灯还亮着，意味着手术还在进行，但站在门前灯下的修少钧却依旧是殷航闭眼前的姿势，似乎从未挪动过。

算起来，从福利院的大巴车失联开始，修少钧已经快四十八个小时没有合眼了，就算是个机器人也该累了，需要充电休息。

殷航想了想，决定壮着胆子上去劝劝，人已经送到了医院进行手术，他们不是医生，就是站在门外熬死也没有任何用处。

“头儿……”殷航走到修少钧身边，小声道：“累了就休息会儿吧，这样熬下去也不是事儿，等陈哥搜查有了消息，你又该忙了。”

修少钧眼睛定定望着手术指示灯，说：“我不累。”

“你累了，需要休息。”

闻言，修少钧微微扭头，那一个眼神过来把殷航残留的半点睡意瞬间扫光了，他连连摆手解释道：“不是我……我没说话……”

修少钧当然知道不是殷航说的，所以他看向的其实是殷航身后开口的人。这个时候殷航也才想起苏察的事情还没来得及说明，忙后退几步站在苏察身边打算介绍，修少钧却先于他开口，声线冷得好似冰锥：“你是谁，我还不需要旁人来管教！”

苏察声音依旧平静：“我叫苏察，是苏鉴的兄长。”

修少钧一顿，而后脸上冷硬的神情肉眼可见的软了下来，他抬眼打量了片刻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想起来自己的确见过这个人，准确的说是见过他的模拟立体影像，在苏鉴那次的录影仪通讯中，就是这个男人让苏鉴马上回去。

“你……”修少钧本想和善地打个招呼，话到嘴边心底却忽然生出一丝慌张。弟弟在这里受了这样苦难，做哥哥的对他会不会心生怨念？等苏鉴出来后会不会被强制带回去？回到那个他根本无法触及的2250年？

一联想到这些，修少钧就感觉苦涩的喉咙间堵着一块大石头，双唇像是灌了铅根本无法开口。

两人相对而立，久久无言，修少钧竟久违的有些局促。

修少钧：“对不起！”

苏察：“你该休息了。”

两人异口同声，之后又是长久的静默。

两位当事人都没有察觉，立在一旁的殷航却有些疑惑。明明苏鉴才是苏察的弟弟，苏察这个做哥哥的却从看到重伤的弟弟开始，半分着急关心都没表现出来，反而在这个时候频频催促修少钧去休息，倒像修少钧才是他弟弟。

同样作为旁观者的于一扬却觉得没有丝毫不妥，毕竟对于他们‘观察者’来说‘其他人’的生死都不重要，苏鉴也是‘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