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着头皮走出隔间,宋朝行没敢抬头瞧镜子,耳根通红:“梨子姐,一定要穿成这样嘛?”
她不确定,但脸一瞥看到,从旁边隔间昂首挺胸着走出来、刻意将短裙向上提拉露出腿根的“冷酷教师”,颤动不安的心脏彻底没入一潭死水。
跟别人大大方方地展示比起来,她像餐桌上那盘不起眼的菜碟——空空如也。
“别妄自菲薄。”秦美梨笑道。
她下巴一抬:“料挺足啊朝朝,你穿衣应该大胆一点儿,这么好的身材别老穿你那牛仔裤了。”
说到这事儿她就想槽点两句宋朝行衣品。
第一次见面那天,宋朝行里面只穿了一件不符合身型的白色小背心,三十五六度的天外面还披着一件不算厚的黑色牛仔外套,比背心还短。
牛仔裤也有些低了,但款式勉强潮流,裤腰之间扎着一条白色略透的丝巾遮住右侧胯骨,当然也可能是毛巾。
“姐真服你,可塑性挺强。”
“梨子姐……”
“好好好,不逗你玩儿了。”上一秒玩笑,下一秒正经,“姐要特别叮嘱你几句,凡是有人来跟你搭讪都不要理,不要让别人觉得你好欺负,最好不要笑,你这虎牙太甜了。”
宋朝行有那么点儿困惑,“服务员不应该时刻微笑吗?”
“不需要!”秦美梨态度坚决,“社会事儿要少打听你知道吗?姐不会害你的,无论男女来找你搭话都不许理,否则姐下次不带你卖橘子了。”
“还有,保护好自己。”秦美梨眼睫低垂,掌心握着她肩窝摩挲摩挲,欲言又止的模样落入镜子好久才扯唇笑了一下。
六点十分,宋朝行独自走到指定包间门口。
走廊很安静。
这家饭店隔音很好,完全听不到包间里舞池躁动的音乐声。
灯光也暗,透过玻璃门缝,她几乎数不清这场被定义为“不正经派对”的活动有多少客人。
终于鼓起勇气,她伸手推开门,抵着狂热的风钻到角落阒然站定。
梨子姐告诉她,不需要特别服务别人,只要在包间站满六个小时就能拿到时薪一百二的工资,权当免费看一场演出,熬一熬很快会过去的。
她没手机,但幸运的是,眼前那道墙上挂着一个小型计时器。
六点刚走二十分。
二十一分时,她余光瞥到有人推门进来,而走廊那束光不偏不倚照到她膝盖骨。
羞耻得不行,她立即低下头。
“嘿老顾,你终于来了。”沉闷男声飘进她耳朵。
下一秒,近在眼前。
“抱歉,堵车,来晚了。”男人嗓音漫不经心,夹杂暧昧缱绻的情歌声。
不知是不是接收到从某星球发来的赫兹信号,宋朝行不受控制地抬头看,却只看到黑漆漆的两道背影,男人声音也渐行渐远:“知道了,赔你通宵,不尽兴去我那儿。”
旁人喜乐都与她无关。
哪怕是听到,刚才洗手间那位“冷酷教师”掐着细软嗓音和客人说话,也装作他们在演无聊电视剧罢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走,派对似乎也迎来属于他们的**。
所有人聚集到舞台底下,趁着空隙,宋朝行偷偷松了一口气,又忍不住好奇,于是间隔远远地看着他们。
看他们玩笑,看他们游戏。
根本无人在意她在干嘛。
终于快到十一点,距离结束还有一个多小时。
晃神间,她后背一凉。
眨眼的功夫,眼皮底下多出一杯蓝色酒精,并伴随一道刺耳搭讪:“美女,看你好久了,喝一杯?”
想到梨子姐的警告,她赶紧拒绝:“对不起,我不会喝酒。”
“别逗了,干你们这行的,不喝酒扯皮呢。”那人说话非常难听,不单是嗓子眼儿小。
宋朝行从来没喝过酒,不想撒谎也极度排斥一身酒味逼近她的陌生人,于是退后两步:“不会喝就是不会喝,听不懂你在讲什么,如果没别的事烦请您到别处玩儿。”
“呵,你说笑呢,我就想找你玩儿。”那人语出惊人,“多少钱,你。”
“……”什么意思?
宋朝行扇睫对峙,看那人一眼又低头。
她不知道卖橘子的真正涵义。
所以男人叽里呱啦地同她拉扯半天,宋朝行始终摇头:“您找别人吧,我不卖。”
这字说出口,她也有点儿愣了。
还没等她反应,走来一个水手服女,攀搭男人胸口:“先生,您要买橘子嘛?我有。”
男人拍女人屁.股,语气轻佻:“还是你识趣儿,那哥今晚就买你的橘子了。”
宋朝行瞳孔睁大,立即反应过来他们口中的“橘子”原来是“卖”的意思。
她胸腔发闷,有些喘不上气来。
随之一声哐当,她脑袋用力撞上墙壁,兔耳朵也因受重力的影响往额头坠落三四毫米。
——完全懵圈。
偏巧这时,主持人开始公布:“本轮抽中joker的玩家注意了,你必须让场上的女仆小姐亲口说出‘主人,轻一点’才算惩罚结束,否则自罚十杯。”
“场上有女仆吗?”
“没注意耶,躲哪儿了?”
“是那个吗?”
全场目光搜寻女仆小姐,不约而同地看向宋朝行。
——披肩长发不算乌黑,薄薄刘海添许几分慵懒,脸小,皮肤白,鼻梁微驼,眼神清澈,几乎忽视她脸上稀奇古怪的烟熏黑影,豆沙唇色一点儿也不妖艳,反而显衬她瑰姿艳逸的气质于人群中脱颖而出。
羞讪到极点,宋朝行微微弯腰,背离舞台想要借机逃避事实。
刚走出两步,啪嗒,天花板扫来一束白光,如猛兽降临般困圈她千斤重的高跟鞋。
尽管没回头,却能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为她停留。
她眉头微蹙,束手无策地怔在原地。
跑吗,还有半个小时,钱不要了吗。她问自己。到嘴的橘子,说扔就扔不可惜吗。
宋朝行犹豫不决,所有人煽风点火。
joker严严实实挡住门,抄兜看她。
时间流转很慢,宋朝行煎熬地捏紧拳头,臂膀连同锁骨处肉眼可见的颤抖。终于她咬紧牙关准备开口拒绝,沉闷男声又一次近在眼前:“付周聿,你别管闲事。”
“管我。”
——这道随性嗓音猛地牵扯宋朝行视线发生偏离。
漫过人潮,男人气质淡儒,而又不失锋利。
剪裁规整的暗灰色西装,单薄衬衫解开领口两颗纽扣,银色锁骨链显衬男人姿华冷贵,干净柔顺的黑色短发,碎发刘海遮掩右侧额头,五官卓越,玉质金相。
越走近,越能闻到,他扑面而来的酒香气,和淡淡——天山雪莲的独特香味。
“奖惩一体,是奖励和惩罚一样的意思吗?”他笑了下。
“付周聿,你不玩儿不代表我们不玩儿。”joker有点儿破防。
任谁都能听出来,这惩罚对joker而言,根本和奖励或说福利如出一辙。
“你们玩儿代表她愿意玩儿?”
这话对吗?
管他对不对,joker没了耐性:“你清高,不玩儿可以闭嘴。她们这种女人既然来参加私人派对就应该懂规矩,不需要你当好人替她立贞洁牌坊。”
“过分了啊。”朋友出来劝阻。
付周聿反而没放在心上,褪外套:“是你邀请我来的吗?既然不是,那你没资格让我闭嘴。”
“……”joker不爽极了,但也理亏。
“老顾,少说两句,看在我面子上。”
“行。”付周聿应了声。
派对快结束气氛怪诞,宋朝行抱紧自己借以遮掩羞耻女仆装,兔耳耷拉、碎发凌乱,近距离望向男人眼睛的那一瞬间怔怔一愣——
他用宽大西装来披盖她薄薄肩背,暖意包裹她极速颤动的心脏,温和流转于她看他的眼眸。
陷落于一个陌生男人的善意,宋朝行只用了十二秒。
“玩归玩儿,”他语气是反差的恣意,摘下她兔耳朵转身戴在为难她的joker脑门儿,随意拍拍,“换我接受惩罚,你乐不乐意呢?”
“你变态啊付周聿!”joker用力扯掉兔耳,嗓门儿也特别大声。
而男人名字那三个音节,心头撞鹿般闯入宋朝行耳朵。
抓紧外套,宋朝行讷讷——他也叫付周聿?
“那个……”刚要开口,她不经意间抬头看到,电子钟的数字迅速跳转成00:00。
来不及思考,她拢紧男人西装、头都不抬地撞门离开包间。
闷头走出饭店,她沉重地松了一口气。
十二点地铁停止运营,夜间公交也不知道几点发车。
低头看到裸.露双腿的自己,她真后悔没用赚到的第一笔工资买部便宜手机。跟山顶洞人似的,每次打电话都要在员工宿舍楼跑上跑下好麻烦的。
是时候该买个手机了,她想。
侧眸右转时,宋朝行脚步一顿。
她下意识攥紧西装领口,尽力遮挡不堪装扮,而另一只手臂慌忙抬起来梳理整齐额前几缕刘海,收拾完之后镇定自若地笑出一对虎牙。
而后,走近男人。
还没走两步,付周聿侧身看她:“这儿不好打车,你准备怎么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