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正常人 第11章 （十一）回家

许沐受到了那个梦的影响，他现在格外怕冷，即使是在屋内，也会穿着羽绒服，裹着围巾。江和青也和他说过屋里很暖和，但他却不听。他最近也变得愈发粘人，总是希望江和青时刻陪在他身边，他说他会做噩梦。

还有五天开学时，他们回去了。坐在火车上，许沐紧握着江和青的手，轻声问他：“火车会爆炸吗？”

“不会的。”

许沐突然这样问是有原因的，前天他们附近有辆车爆炸了，据说是天干物燥，后来那辆车就被拖走了。

那是孙适的车。所以是谁干的自然就显而易见了。

江和青这几天要累死了，白天要安抚许沐，晚上关注那一家三口和孙适的情况，还要考虑怎样销毁那辆车。

“放心吧，那辆车只是意外，别的车是不会随意爆炸的。”江和青语气温柔，但没什么表情。许沐自然是注意到了，他隐约感受到了江和青好像不再喜欢他了，或者说没有那么喜欢他了。他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如果江和青提出分手的话，他希望自己能够坦然面对，这才是对于他们都好的方式。

可他还是会想多在江和青身边待一会儿，他喜欢江和青。

火车到站了，他们结束了这次旅行。

许沐始终牵着江和青，江和青却是根本没牵他，只等他松了劲儿，那只手就会脱出来。“松开吧。”江和青说道，“这样对你我都好，我想你是知道的。我没那么喜欢你了。”

许沐还是倔强地抓着那只手，似乎试图用这样的方式，温暖那人的心。可他自己都是冷的，又怎么能去温暖别人呢？他慢慢松开了手，笑了一下，那笑容很是难看，“抱歉啊，但是，你……能不能再最后抱我一下？好冷啊……”

江和青却是往后退了一步，说道：“学校见吧。”

他转过了身，只留给许沐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背影。他一次也没回头。

真的好冷啊，他再一次感受到了梦里那种刺骨的寒冷，原来被喜欢的人甩了，也会感觉到冷啊。如果当时听了奶奶的话，他现在会不会就不会这样了？

许沐裹紧了衣服，拉上行李箱往家回。他的父母回来了，看到他便冲过来抱住了他，哭着埋怨：“你这死孩子去哪儿了啊！手机怎么也关机了？！”

“我……我和你们说了呀，我去旅游了，和……朋友一起。在那里玩得太高兴了，把手机给忘了。抱歉啊，让你们担心了。”

“没事没事，你没事就好。”

“嗯。”

他好像也不是非要江和青不可。他还有爱他的家人，还有照顾他的朋友和同学，哪有谁离不开谁这一说呢。

“好啦，你回来了就好，爸妈就能放心走了，你照顾好自己，好好学习，别只想着玩，行了行了，你做作业去吧，我们走了。”家门被关上了，他们很忙，总是这样忙，许沐已经习惯了。

许沐盯着门看了好半天。可是为什么会想要埋怨他们呢？喂，工作就那么忙，那么重要吗？拜托你们回头看看啊，看看你们的儿子啊……

就在眼泪将要落下的那一刻，许沐仰起了头，眼泪倒流回眼眶，有些酸涩。

突然间，他想到了自己关机已久的手机，马上起身打开行李箱，从角落里拽出手机和充电器，跑到插座前，插上充电。充电的这十分钟于他而言，格外漫长。家里很静，也很冷，他就缩在墙边，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听着墙那端的欢闹。

隔壁是一家四口，一儿一女，许沐经常看到他们，那是个很有爱的家庭，父亲虽然很忙但每周都会带着一家人出去玩。许沐很羡慕那样的家庭，如果他父母也能带着他出去玩，就好了。

不知过了多久，才突然回神，手机已经充了一些电了，他马上按了开机，消息一条接一条地弹出，他心安了一下，但点开聊天软件才发现也没几个人找他，找他的也都是要作业答案的，他挨个认真地回复了一遍，手机就安静了。

他看向置顶的聊天框，备注是“和青”，上一次聊天已经是一周前了，是那通视频电话。

现在想来海边之旅就像是一场虚无缥缈的梦，而现在不过是梦醒了罢了。

他放下手机，扶着墙站起来，他很虚弱，只能扶着墙一步步挪到他的卧室，在书桌前坐下，看着自己买来的许多用来写东西的本子，一点下笔的**都没有。可他希望自己能写一些什么，通过这样来转移注意力。

他就这么干坐了五分多钟，才慢腾腾地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十分精致的本子，是江和青送给他的，那个时候，他还很爱他。

拿起桌上的水笔，掀开本子，落笔写下今天的日期，随后便不知如何继续了，明明就在两三天前，他的脑海中还满是创作灵感，但这会儿确实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了，或者说，是不愿去想，不愿去回忆有关“他”的所有事。

不能再去想他了，时间会冲刷一切，迟早能忘了他的。

“叮！”在客厅充电的手机响了一下，许沐便马上跑过去看，谁知只是一条垃圾短信。

他卸了力，重新回到卧室。他期待着能有一个谁和他聊会天，可没人找他。不知道这样来来回回跑了多少趟，他终于累倒了。他躺在地板上，偏头看着仍然亮着的屏幕，上面那条短信提醒他该交话费了。

以前，也是这样……孤独吗？

他不可避免地想起了江和青，江和青总是会秒回他的消息，有事没事就找他聊天……江和青到底为什么不喜欢他呢？是因为他哪里做得不够好，惹江和青讨厌了吗？啊，怎么又开始想他了……江和青下了什么**药啊？能让自己对他如此念念不忘的……

睡吧……睡一觉也许就就好了呢。许沐想从地上爬起来，但身体太沉重了，没能成功站起，于是只好缩起身子，面靠墙躺着，紧紧闭着眼，放空脑子。

放空……

好难受啊。许沐讨厌孤独。

人们总说要学会享受孤独，可许沐学不会，也学不会如何交朋友，他似乎并没有特别要好的朋友。一个人真的好难受。可这才只是第一天，以后呢？他要怎样适应没有江和青的生活？

还有两天就要开学了，许沐快要憋疯了。他再也忍不了了，穿了身好看的衣服出了门，来到了江和青曾和他说过的那个住址，然后告诉江和青自己在他家楼下，问他可不可以见一面。

江和青看到消息时，正在给孙适喂安眠药。他收回手，仔细擦了擦手指，听见管家说：“他们回来了。”

“哦。”江和青语气淡漠，扔了擦手的湿巾，问道：“外面在下雪吗？”

“是的。可能是今年冬天最大的一场雪了。”

江和青想起了许沐的那个梦，如果按照那个梦，许沐会冻死的话，那最好的机会就是今天，现在不过去看戏，还等什么时候呢？

他拿上三件礼物上了楼，临走前再次警告管家不要多说话。

这三样礼物是江和青费了好大劲才得来的，是给那一家三口的新年礼物。张春的是一件礼服，江正延的是葡萄酒，而江淮的只是一套卷子。不管怎么样，张春和江正延看上去很喜欢，那就足够了。

江和青趁机提出自己要出门，大概明天回来，他们同意了。

江淮绷着一张脸，把江和青送到了大门处，几近咬牙切齿地问：“我的礼物？”

“套卷啊。”江和青嗤笑道，“你哥我亲自给你出的题目，钱都买不来，不满意？”说完，又摊开手，问：“我的呢？他们就算了，你呢？”

“等你回来了给你。”

江和青收回了手，插进兜里，皮笑肉不笑地说：“没准备就直说，我又没一定要。走了。”

江和青打车去了小区，路上给许沐发了消息，让他去附近一条巷子里等着自己。可还不等他下车，就透过车窗看到了几个大汉把一个姑娘赶进了那条巷子。哦，看来不用他亲自出手了，看看最后谁能活着出来吧。

这附近只有便利店和小区装了监控，但看上去盲区很大，江和青戴上了羽绒服的帽子，下了车，就靠在路边玩手机，手机是孙适的，他得模仿着孙适的语气应付他的朋友家人，以免他们起疑心。只是他倒是没想到，孙适的人际关系也这么浅薄，常联系的都没几个，也算是减轻了江和青的工作量。

不知过了多久，雪下大了，那群大汉出来了，江和青的手指已经冻僵了，他抬起头，一边活动着手指，一边望向他们，其中一个与他对了眼，竟被吓得哆嗦了一下，心说这小屁孩儿眼神怎么这么凶？怪吓人的。

一对在便利店里吃关东煮的小姐姐率先发现了不对劲，其中一个问：“刚刚和他们一起进去的是不是还有一个姑娘啊？”

另一个答：“好像是哎！”

两人等那群人走了之后，跑进了巷子，身后还跟着几个看热闹的，于是江和青也轻而易举地跟着混了进去。

那个姑娘衣衫不整地倒在雪里，身上盖了一件羽绒服，身上有许多伤，人们手忙脚乱地把她带了出去，慌乱之中，没人注意到江和青往箱子更深处去了。

在翻倒的垃圾桶旁边，江和青看到了许沐，许沐受的伤远比那姑娘严重。

他躺在脏雪堆中，身上沾着许多垃圾，臭气熏天，不堪入目。他还有些意识，半睁着眼睛看向江和青。江和青的声音比这漫天漂泊的白雪还冷：“你果然做不到袖手旁观么。”

许沐眼里含着无尽悲伤，勉强笑了一下，说：“那是个小姑娘。”她看上去不比许沐大，许沐实在做不到袖手旁观，只可惜，他的能力太小了……

江和青半蹲下来，笑着看着许沐，“知道我为什么答应来见你吗？”

许沐刚刚那句话已经用尽了他的力气，说不出一句话了，只能静静地望着江和青。

“因为，我知道你快死了。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一刻呢。接近你，喜欢你，亲吻你，都是为了看到这一刻你脸上的诧异和绝望。”江和青咧起嘴角笑开了，这样的笑容隐在雪夜中，显得有些诡异，“就像，你现在这样！被喜欢的人玩得团团转，感觉怎么样？哈，怎么还哭了呢。别哭啊。”明明说着别哭，但那张笑脸却因为落下的眼泪实实在在地灿烂起来。

现在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许沐知道如果没人救他，他就会冻死在今夜，就像梦里那样。大片大片的雪花落在身上、脸上，划过脸颊的眼泪也快要结冰了。起初他还只是因为被打了而站不起来，但此时却是已经变得僵硬起来。

他感到恐惧，他不想死的，不想死啊！

“啊。”江和青回头看向身后地面上的一层薄雪，又回头看着许沐，耸了耸肩，“真遗憾，本来还想亲眼看着你被冻死呢，不过看样子，我现在不走，等下就没机会走了。拜拜啦，乖宝宝。”

“不……不要！江和青！江——咳咳！”许沐嗓子疼得要命，再开口时，已经只有嘴型，没有声音了，眼前的雪也已被他咳出的血染成了红色，他嗓子废了。

江和青回过头，一只手放在耳边，调笑着看他，“想说什么，乖宝宝？嗯？我听不清啊。”

许沐脸上挂着哀求的神色，嘴巴一张一合地说着无声的“求求你，救救我”。江和青却只是笑，许是因为周围没了别的人，他笑得异常放肆。笑够了便转身走了，不再理睬身后的求救。

许沐看着江和青渐渐远去，心里凉到了极点。他想活下去，他还不想死，即使没有父母的陪伴，没有朋友的关怀，他也依旧爱着这个世界。他还有他未实现的梦想呢。他不想死，他不想死！

他慢慢活动着他的胳膊，艰难地去够翻倒的垃圾桶，他的手指已经发紫了，也不觉得疼了，只是没有知觉。他努力伸长手臂却总也够不到，急得眼泪都出来了，他多想大声喊两句，把人们都喊来，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终于，他抓住了垃圾桶的边沿，又开始想尽办法借助垃圾桶让自己站起来或者动一动，都失败了。

他已经在崩溃的边缘了，他不知道能怎么办，不知道怎样才能活下来。

他开始埋怨来寻找姑娘的那群人为什么，为什么不往里再看一看呢？为什么注意不到姑娘身上的衣服是男款呢？他埋怨江和青，为什么偏偏选中了他呢？为什么抛弃了他呢？他埋怨他的父母，为什么他的父母不多陪陪他呢？为什么不多爱他一点呢？

意识变得模糊了，渐渐地，他看不清了，看不见了。他似乎看到了他的奶奶，奶奶朝着他张开手，嘴巴一张一合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他突然想到了小时候看到的那个童话故事——卖火柴的小女孩，他现在就和那个小女孩一样，眼中的奶奶周身散发着圣光，温暖极了。

他知道自己该走了，他只是舍不得……

耳边的狂风呼啸声消失了，他听到了奶奶的声音：“来吧，乖孩子，奶奶带你回家。”

许沐仅有的情绪只剩下了后悔，后悔爱上了江和青。

江和青那种人，不值得获得任何人的爱，他只会把你的爱踩在脚下，使劲践踏。天知道这种人是怎么活到现在的。总有一天，他会付出代价的。许沐坚信这一点。

清晨七点一刻，雪小了些，一个妇人出门倒垃圾，看到了垃圾桶上扒着的一只青紫的手，这才注意到了他。

少年倒在垃圾与雪中，身体盖了一层厚厚的雪被，露出的双眸微闭，像是做了一个甜美的梦。

“孩子，回家啊，父母多担心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