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救我上来的?”
“不然还能是你自己爬上来的?”乌宵磨了磨尖牙,既然是活的,那他不介意再咬几口。
余年脑海里飞快缕着事情的经过,首先,这条鱼吓得她落水,然后又不知怎么把她救了上来,按道理来讲他功过抵消,身上的这点小伤她就忽略不计……
应该是这么算的,她不太懂这些人情往来,之前反正只要阿姐明白就好了。
但是他又不是故意吓他,好像也没有救她的义务,余年低头捏着腰间的络子,皱着眉思考了一会儿。
要是她不小心把一条鱼吓得跳到岸上,那她可能……会把它扔回水里?烹鱼很麻烦,挑刺也是,她都不太吃鱼。但别人恐怕就不一定了,毕竟是天降好鱼,不吃白不吃。
总感觉怪怪的,好像欠了人情?
她还没拉扯明白,就被那怪鱼突然变化的人身扑倒了,粗壮鱼尾重重地压在她身上,尖锐的牙齿抵在她脸颊上,似乎在琢磨怎么下口。
余年被他脸上冰凉的鳞片刺激的微微往后一缩,接着对上他黑漆漆的眼睛。她睫毛颤了颤,伸手用力推了推他。
这鱼妖还吃人?
手上还有伤口,此时又隐隐作痛,她忍不住嘶了一声。这可恶的鱼妖,一开始她昏过去不吃,现在倒来了精神。早知如此,她还不如一开始就溺死在水里,免得如今被他生啃。
她温热的手掌覆上他冰凉的胸口,乌宵忍不住瑟缩了一下,接着像是被烫伤了似的,赶紧松开她退后,把半截尾巴泡在湖水里冷静自己。
“你怎么能乱摸!”他大声控诉,试图掩盖心中的几丝慌乱和身上弥留的异样感觉。
她乱摸?余年被这厚颜无耻的家伙惊呆了,吃人就算了,居然还诋毁她!刚刚突然扑上来的人是谁?又是谁的手一直抓着她的肩头不放?难道是她自己要凑到他嘴边?
他自己方才那么主动,现在又装出这样一副贞洁烈男的样子给谁看!
“到底是谁乱摸!刚刚你牙齿都跑我脸上来了!”余年不甘示弱,声音比他还大。她四周张望,似乎想搜寻什么东西砸他,可是边上只有她辛辛苦苦挖的竹笋。她舍不得浪费,最后只能放弃,继续跟他对峙。
“你要吃人,难道还不许人挣扎么!”这傻啦吧唧,还没头没脑的家伙!
乌宵被她突然爆发的怒意吓得怔愣了一下,气势一下子弱了几分。
“我没想吃啊,只不过是尝尝。”吃一整个人多费劲啊,他只不过是想咬几口,吃个新鲜罢了。
听听这叫什么话,都尝到她脸上来了,还一副无辜迷茫的样子。余年摸起一颗竹笋就想扔他,可手里这颗笋白白胖胖,一看就很好吃。她最后还是舍不得,一下丢进了自己的竹筐里。
“尝什么尝,你这还没尝够?”她抬起手示意他看上面的伤口,刚刚一番动作,小小的孔洞中又有血珠冒出。
这才到哪儿啊,连口肉他都没吃着呢。乌宵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她手背上的血迹,似乎在盘算着再来一口。他眼神中的企图太过直白,余年一下子缩回手。真是造了孽,居然碰上条吃人的鱼妖。
她脑海里开始胡思乱想,如果这鱼妖非要咬人,那该叫他咬哪里好。
脸上?绝对不行,那太吓人了。手上?也不行,她手上也没什么肉,几口就没了。肚子?脏腑破开,那会要人命的吧?要不她舍弃一下大腿?不不不不,要不还是叫他给她抹了脖子再吃吧。她真的很怕痛。
“你到底是什么鱼?难道一定要吃人吗?”余年有些自暴自弃地开口。
“乌鱼。”乌宵只选了前面的问题回答,倒也不一定要吃人,只不过今天很想吃。
乌鱼?明明听起来有些熟悉,可一时半会儿间就是想不起来。
这也不怪她,她平日里不爱吃鱼。每次余杏做了鱼上桌,余年就根据盘子里的样子去猜测这是哪一种鱼,有头有尾的还能碰碰运气,可要是变成鱼块就实在很难分辨,所以她总是猜错。
余杏觉得吃鱼能变聪明,每到这时候就叫她吃鱼。余年拗不过姐姐,就拿筷子挑一小点,存在碗里。等余杏再叫她吃鱼肉,她就哼哼唧唧地说自己碗里还有。
还没等余年想出什么来,湖面就吹来一股凉风,她本来就浑身湿透,身上也寒冷,此时更是打了一个寒颤。吹了这阵凉风,她感觉更冷了,忍不住缩成一团,身体微微发抖。
“你有疯病?”乌宵盯着她打抖,过了一会儿试探地出声问道,他不想吃疯人。
余年怀疑这鱼妖在骂人,她的声音也有些颤抖,“对,我有,专门传染给鱼的疯病。”
还有这样的病?乌宵不是很相信,用怀疑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她。可是她刚刚明明还活蹦乱跳的,现在突然这样,看起来很不正常。
他不敢冒险。
余年不小心跟他对上视线,感觉他像只好奇的小动物一样,黑色的眼睛里有点困惑,还有些迷茫和不解,她强压下嘴角的笑意。
“那你这病能好么?”他还是有些不想放弃。
这么好骗?这就信了?见他似乎是一条单纯没见识的鱼,余年继续颤着声音胡言乱语:“治不好的,好多年了,村里人连鱼塘都不让我靠近。”假的,村子就在湖边,根本没人建鱼塘。
有这么严重?乌宵在水里动来动去的尾巴僵住了,那他刚刚跟她靠得那么近。
他一抬眼,就看到余年眼睛里狡黠的笑意,然后意识到自己被骗了。
狡猾的人类,“你怎么这样!”他气急败坏。
余年见他真的信了她编的鬼话,绷着尾巴在那儿低头思索,一时间忍不住笑意,见被他发现,她干脆笑出了声。不知为何,虽然这鱼妖一直嚷嚷着要吃她,可她偏偏就是不觉得害怕,大概是这鱼妖没什么心眼,长得……还有点好看。
余年视线上移,路过鱼妖劲瘦的腰腹,他身上有些细细小小的鳞片,服帖地贴在身上,和周围的皮肤融为一体,显得有几分妖异。她顺着乌黑的长发将视线移到他脸上,唇形优美,鼻梁高挺,眼睛下面的鳞片闪烁着金属光泽,瞳仁又大又黑。
仔细看来,眼瞳外圈还有一层细细的金色。
“不许看我。”乌宵被她这样的视线打量的有些不自在。
声音也好听,真是色令智昏呐。余年遗憾地收回目光,顺带哆嗦了一下身子,真的好冷,要不还是想想办法回去吧。
乌宵见她终于收回那种奇怪的黏糊目光,心里的不自在终于少了一些。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刚刚不是骗他的吗?怎么现在还在发抖。
“我太冷了,冻得。”她伸手挤了挤裙角的水。
乌宵想起人身上的温度总是很高,或许他现在觉得正好,可眼前这个人类却受不了。
看她缩成一团蹲在地上,湿透的衣服还黏在身上,看起来狼狈又可怜。
罢了,就当他日行一善。
余年感觉身上的沉重的衣服突然变轻,水分顷刻间全都消失不见,除了一头仍然湿漉漉的头发,任谁也不会觉得她曾落过水。
他真是只好妖。余年感受了一下身上久违的干燥和温暖。虽然没多久前还要担心被咬,但此时的她还是飞快地替他转变了阵营。
“头发也可以帮我弄干吗?”余年捞起一束湿发试探询问,连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着一个陌生妖怪得寸进尺,只是心里突然间就有了这个想法。也许现在他看起来很好说话的样子?
才怪。见对面的鱼妖没什么反应地看着她,余年有些失落地放下了手,她也不明白这奇怪的失落感从哪里来。不像是要求没有被满足之后的失望或恼意,倒像是什么期待落空了似的。
她沮丧地低着头,觉得自己真是太过分了,人家帮了她,她连一句道谢都没说,居然还继续要求。
明明她之前不会这样的……
乌宵看着她肩上一缕一缕的湿发,贴在衣服布料上,缓缓映出深色的水迹,突然间发觉她身边的气氛一下子低沉了起来。
这是怎么了?
他莫名地不喜欢这氛围,动了动手指,照她的要求,把头发上的水也移除了。
“多谢你,你真是条……好鱼。”不知为何,她的声音有些怪怪的,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余年沉默地埋头坐了一会儿,乌宵也沉默地看着她。
“我想回去了。”最后,她开口。
“哦。”乌宵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好应了一声。他本来想咬她就是一时兴起,现在不想咬了,也就自然不提。
他今日在岸上待得够久了。
乌宵低头看着自己的鱼尾,心里无端有些郁闷和烦躁。自己也不明白原因。